2020年6月8日
又是一個有暴雨警告的周末,窗外灰濛濛的一片,烏雲密布,雷雨交加,海面上的船隻和島嶼都變得面貌隱晦深藏不露。這種夏日壞天氣時,獨自在家中聽雷觀雨所感受到的陰翳之美,喚起了我記憶中曾經到訪過的某些場景,以及當其時那股難以言喻的,今番看來應是類似「幽玄」與「侘寂」的領會。
4年前的今天,是2016年的6月初,為了要去上高地,我從香港飛到名古屋後,坐火車去高山,再在高山站乘一個多小時的巴士到位於山區路旁的一家小旅館住一晚,以便翌日上午到附近的上高地中轉地與家人在巴士站滙合。
那家小旅館建在山邊,淡季的閒日裏只得兩三位住客,老闆兼任前台,僱着一名尼泊爾年輕員工兼廚師。那晚我用過簡單的晚餐後,見偌大的房間裏,地上牆壁上天花板上,處處都有來自山野的不知名昆蟲訪客在爬行而過,待它們離開後,便連忙把通往露台的門關緊,然後到樓下去泡露天溫泉。
不知是否因為住客少,旅館內只開了最低限度的燈光,木樓梯與走廊都非常昏暗。推開私湯的木門,露天溫泉就是山坡旁泉水自山上泉源直接流下來之處,是日本人稱為「掛流式溫泉」的活水。初夏的深山裏,夜涼如水有點寒意,漆黑的天幕上只有幾顆星星在與我對望,四野靜謐一片,只聞風聲與蟲鳴聲。獨自一人身處那個場景,可謂是絕對的自由,不但做什麼也無人干擾,連想什麼也無人干擾。思想的馳騁在只有大自然同在的情形下變得無窮無盡無邊無際,這種內心的萬千世界,也許就是幽玄所意味的攏之在內無窮無盡了。
那次我為了掛流式溫泉而選擇的小旅館,其實布置有點老舊,餐飲也不夠豐富,硬件與軟件都有點衰頹了。不過,看待衰頹,日式文化另有一番與別不同的精神價值與道德標準,被形容為「侘寂」。
留有改善餘地 邁向完美
侘寂在網絡上的解釋與形容,似乎都集中在美學的角度上。但我覺得,如果作為一種世界觀,也許可以將之理解為:欣賞不完美的自然美,接受缺憾與無常是自然的一部分,然後在缺憾與完美之中尋找空間作改善。
如果在某個領域上已然做到出類拔萃,就有點像作品已呈完美,而到達完美也就意味不可能有進一步的成長或發展。當往績的Track Records輕易就能保存事物的完美時,這些事物其實也不見得會很有意義。反之而言,刻下充滿缺憾的一個平台,如果擁有看見缺憾的慧眼,就能從缺憾之中尋找改善的空間,只要不斷改善,平台就會產生變化並逐漸邁向完美。
兩年前的春天,我在精進湖旁住過兩天。那個時候,櫻花只開了五分、富士山頂被雲霧遮掩,兩位途經的日本人笑瞇瞇地看着我說:「我們日本人認為,這樣子櫻花將開未開、富士山頂有點雲,才是最美的。」此之謂,侘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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