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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5日

葉家興 商管啟示

從凱因斯靈活經濟學看政策「髮夾彎」

2017年全球各地至少有3次統獨公投,雖然有幾十到幾百萬民眾參與,不過,這種「至高無上的民主,普世價值的表現」公投理念,卻無情地被國際強權的主要決策者忽略或否認。

6月11日的波多黎各公投是多年以來第5次。高達97.2%的投票者支持改變目前自治邦的地位,加入成為美國的一州。不過,這次結果與反對方杯葛而號召拒絕投票有關,因為在投票前的民調中,支持成為美國一州的比例只約略過半(52%)。9月26日的伊拉克庫德族公投也有92.7%的投票支持獨立,而且投票人數超過300萬,投票率達到72%,但幾百萬人的意願被美國打臉,時任國務卿蒂勒森說:「美國不承認庫德地區政府舉行的單方面公投。」

3場百萬人公投白忙一場

若就全球輿論關注程度而言,前兩場公投都不如10月1日的加泰羅尼亞公投備受矚目。不過,由於西班牙中央政府的強烈反對,使得投票率僅達43%。由於反對獨立的選民多數缺席,因此也造成近300萬的投票結果呈現一面倒,開出的票數中高達92%支持獨立。然而投票結果不僅西班牙中央政府不接受,連歐盟也不支持。3場百萬人民等級的意志表達,龐大人力物力的投入,卻落得白忙一場的結果。

對3場國際統獨公投重頭大戲,將台獨寫進黨綱的台灣民進黨政府卻三緘其口,特別是國際矚目的加獨公投。也許是因為知道美國老大哥不喜歡加獨,更有可能怕表錯情。事實上,在野時曾經力推「公投法」的民進黨,在全面執政之後大幅「髮夾彎」(Hairpin Turn),連過去主張將領土變更複決列入公投法的修法提案也被擋下。

事實上,「髮夾彎」一詞在蔡英文總統上任後不斷在媒體出現,如果在慧科新聞資料庫中,出現次數在2013至2015年各年均不足100宗,而2016年卻高達708則。「髮夾彎」原指道路如同髮夾般大轉彎,2016年以後卻往往出現在政治新聞裏,用來描述蔡政府執政後推行的政策與說法,與在野時的主張落差太大。

不過「髮夾彎」未必是壞事。因為壞的髮夾彎是巧言令色的投機,好的卻是謹慎謙卑的調整,代表「當事實改變,想法也會改變」的成長型思維,也是成功決策的必要條件。例如,曾榮獲《紐約時報》編輯選書、《經濟學人》雜誌2015年度最佳圖書的《超級預測:洞悉思考的藝術與科學,在不確定的世界預見未來優勢》(Superforecasting: The Art and Science of Prediction),作者賓州大學華頓商學院教授泰洛克(Philip E. Tetlock)就對經濟學家凱因斯的「一貫的反覆無常」高度讚揚。

凱因斯除了在學術上為走出經濟大蕭條而聞名以外,也是成功的投資者。1920年,他的外幣預測結果錯得離譜,財富幾乎付之一炬。後來他站穩腳步,並在二十年代,為自己和其他人賺了一大筆錢。但1929年股市崩盤,他再次損失慘重。然而其後他修正投資觀念,東山再起,1946年去世時,凱因斯又是位超級富豪。

能夠學以致用,在金融市場大有斬獲的經濟學家不多,反倒像是1998年LTCM對沖基金破產而影響聲譽的經濟學者所在多有。Tetlock教授認為關鍵就在於「凱因斯永遠準備好,只要情況適當,不但要反駁他人,也要隨時反駁自己。」並且,凱因斯對立場反轉的「髮夾彎」完全不覺得自責,行事風格是一貫的反覆無常,原因是他認知到現實是無限複雜,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承認失敗並從中學習到經驗再出發,乃是成功基礎。他以積極的開放心胸、理性的謙遜作為決策判斷的依據:嘗試、失敗、分析、調整、再嘗試。凱因斯的「髮夾彎」務實主義,讓他不但在學理上提出走出經濟大蕭條的總體經濟政策,也在私人投資上靈活調整,從而能夠兩次破產而終成巨富。

除了凱因斯的特例之外,Tetlock教授在《超級預測》書中,詳細分析了其長期的研究計劃,為何看似普通人的「超級預言家」,在政治經濟國防等事務的預測成績斐然,遠勝過政府高薪聘請的專家?他發現,最重要的特質就是「永遠的β版」,就像是電腦程式最終版設發行前的測試版,會不斷地試用、除錯、更新,無止盡地改善。因此好的預測者或決策者的關鍵,在致力於「更新信念」與「自我除錯」的果決,而這因素比聰明才智更加重要三倍!

一樣是自治邦,波多黎各公投想統一,加泰羅尼亞公投想獨立,不同結果其實背後有着相同的現實邏輯:民生經濟。若論認同、文化、地理位置及語言差異,美、波之別,大過西、加之異何止數倍?但文化認同臣服於經濟邏輯,成為波多黎各人民近年公投「髮夾彎」的關鍵。反之,而經濟、稅收與財政控制權的爭議,卻是加泰羅尼亞近年獨立意識竄升的關鍵。

負責任政治運動者需成長型思維

凱因斯的例子與Tetlock教授的研究說明,謹慎謙遜的「髮夾彎」,其實是通往成功的必需道路,這是相信一切可能變得更好的「成長型思維」,也是在上位者謀求百姓福祉的務實主義。不管是逼於國際現實的壓力也吧,台灣民進黨敢於「髮夾彎」,擋下可能引發無窮盡災難的領土公投,也算是勇於任事的表現。不過,綠營執政者真正需要面對的大「髮夾彎」,可能是自身的台獨基本教義。因為陶醉於「邪惡論」、「崩潰論」的基本教義意識形態,讓自己陷於進退失據的局面。蔡政府執政以來,從觀光飯店到夜市小店,莫不因「陸客急凍」與「一例一休」等因素而出現業績下滑的窘態,這些都是就業人數眾多、關係到眾人飯碗的民生百業,以人民福祉為念的執政者焉可不察?

今年香港修訂《逃犯條例》爭議以來,反對者成功展現民氣,迫使港府撤回修例的立法行動,也算港府一次適當的「髮夾彎」。不過,不斷升級的抗爭與「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口號,卻不斷刺激北京與愛國港人的敏感神經。畢竟,港獨能獲得國際支持、解決本港貧富差距擴大問題,同時在中國崛起和深圳快速發展的競爭下維護香港繁榮遠景嗎?

負責任的政治運動者需要具備「當事實改變,想法也會改變」的成長型思維。在大局上做個「永遠β版」的成功領袖。如果能夠放下短線個人利害,着眼長遠社稷未來,就不會像「波獨」奮鬥百餘年卻因走入經濟的死胡同而愈來愈失去支持。與其死守地方主義的意識形態和寄望「內地崩潰論」的詛咒幻想,不如「更新信念」與「自我除錯」。畢竟,對有志從政的年輕一代而言,謹慎謙遜的「髮夾彎」,也是通往成功的必需道路。相信香港未來會變得更好的「成長型思維」,比起玉石俱焚的負面思維,更能吸引市民人心,也是真切為港人謀福祉的務實主義。

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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