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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31日

曾國平 經濟3.0

中國喪權辱國的新解釋

應用知識往往是有現實需要甚至生死存亡之時「迫」出來的。以反修例事件為例,示威者經過多次衝突,就掌握了不少醫護和急救技能,懂得處理催淚彈,戰略上更愈來愈擅長跟警方玩「貓捉老鼠」。從社交網絡運用到資源調配,在短短兩個月以來亦有顯著的技術進步。實踐中學習,愈迫切愈危急、失敗代價愈沉重,往往學得愈有效率。在只有「和理非」示威的年代,這些知識沒有用處,示威者也沒興趣去學。

原來歷史也可以這樣看:由十八世紀中開始,中國從內到外少打仗,歐洲卻是大戰連連打到七彩,中國和西方軍事科技水平的距離於是愈拉愈遠,造就了後來中國一次又一次的慘敗。

火藥大國曾稱霸世界

這是歐陽泰(Tonio Andrade)近作《火藥時代》(The Gunpowder Age)的主要論點。可是,根據我對中學中史課程的模糊記憶,中國儒家思想不利科技發展,將軍事發明視為「奇技淫巧」,是以在軍事力量上遠遠落後於西方,敗仗連連。就算後來有洋務運動,在保守勢力下也只是有其名而無其實,未能追上西方的軍事水平,於是在甲午戰爭中大敗,開展了喪權辱國的時代。

根據《火藥時代》的詳盡論證,這個傳統教科書的講法原來錯得離譜。約在1000年前,火藥「意外地」在中國被發明出來:提煉藥物的過程中誤打誤撞,撞出會爆炸的成分比例,是以中文的「火藥」、「炸藥」、「彈藥」仍保留着「藥」這個字。

由宋朝開始,為了抵抗此起彼落的外族入侵,各種今天看起來千奇百怪的火藥武器,如霹靂炮、金汁炮、皮大炮之類,又如將火藥放置在動物身上造成的原始「遠程武器」,已廣泛應用到戰爭之上。200年後蒙古人殺到之時,出現了類似槍的武器,到了明朝更成了廣泛使用的常規裝備。

歷史上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中國是個火藥大國,軍事技術遠比歐洲優勝,但由十四世紀開始,歐洲開始超越中國,製造出可以穿牆沉船的大炮,而中國軍火仍停留在只能打人的小型武器。為什麼?歐陽泰提出一個有趣答案:中國的城牆太厚,用料設計上也難被炮彈擊破,是以在中國沒人有動機去研究用火藥拆牆;相反在歐洲城牆較薄弱,用火藥攻擊技術上可行得多,因此歐洲軍火向愈來愈大件的方向發展。

經過十六世紀初的中葡衝突,中國見識過西方大型武器的威力,立即積極引進,例如佛朗機(Frankish cannon),又例如準繩度和射程都比以往舊式槍大大提高的鳥統(arquebus)。在往後的二百幾年,中國在軍事水平上跟歐洲大致看齊。

清朝安逸被西方拋離

中國軍事水平再度落後於西方,要等到十八世紀中以後。由1760年到1839年,中國享受了80年的和平,既沒有大規模內亂,亦沒有對外大型衝突(根據《清實錄》整理出來的「大數據」,這段期間官方文件中跟戰爭有關的字眼的確較少出現);與此同時,歐洲戰火連連,既有7年戰爭,又有拿破崙在歐洲發動的大戰。為應付實際需要,歐洲的軍事技術大大提升,例如發明出臼炮(carronade)和榴彈炮(howitzer)等殺傷力驚人的武器。

既然一度落後的明朝可以追得上,為什麼鴉片戰爭後的清朝又追不上去呢?技術上的阻礙,是中國沒有精確繪圖和精密儀器的協助,就算想把西方尖端技術複製過來,往往只能造出效率低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山寨貨色。再者,當時歐洲的軍事發展跟實驗科學關係密切,中國缺乏數學、物理等相關學術知識,要追上去就非常吃力。儘管如此,洋務運動一系列志在「船堅炮利」的改革,的確大大提升了中國的軍事技術,並非如教科書所形容的一敗塗地:在十九世紀,中國和日本的海軍技術其實非常接近。中國在甲午戰爭給徹底打敗,並非「硬件」不如人,而是受政治腐敗國家莫財等「軟件」拖累而已。

順帶一提,在這1000年的中國軍事發展史中,積極參與鼓勵發明的不少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傳統文人。例如明代大儒王陽明,就是個身體力行的「西洋軍事迷」,曾經從葡萄牙引入最新型武器。所謂儒家思想阻礙科技發展的說法,其實不太成立。

我非軍事迷,竟在幾日內一口氣看完這本軍事歷史著作,或許是讀得太過癮?一邊看歐陽泰邏輯井然的歷史論證,一邊破除中學時讀壞書讀來的種種偏見,其快感也的確莫名其妙。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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