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0日
記得當年讀高考經濟科,開首幾課講的是科學方法(scientific method)。十幾歲的無知少年,毫無學術經驗,對世事一無所知,當然是讀到一舊雲。
如今高考經濟科已成歷史,就連大學經濟學課程對科學方法也着墨不多,研究生就更沒有時間去學這些「課外知識」,結果是學生常犯上一些很基本的錯誤,例如用了套套邏輯而不自知,或者搞亂因果關係等等。最致命的缺失,是忘記了經濟學的「初心」:解釋現象講求的是可被推翻或證偽(refutable或falsifiable)。
術語包裝 講了等於沒講
波柏爾(Karl Popper)在哲學界不再流行,但對經濟學研究方法的影響猶在。「科學命題若對現實有所陳述,則必可被推翻;若其不可被推翻,則其對現實無所陳述」(In so far as a scientific statement speaks about reality, it must be falsifiable: and in so far as it is not falsifiable, it does not speak about reality)。波柏爾改寫愛因斯坦的名句,講的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跟「阿媽係女人」的性質很點相像。
張五常教授講得更淺白:「不可能被事實推翻的理論之所以沒有解釋能力,是因為這樣的理論不可以被事實驗證。套套邏輯不可能錯。既然不可能錯,怎可以被事實推翻呢?一個可能被事實推翻的理論,一定要可以在想像中是錯的。套套邏輯不可能錯,連在想像中是錯也不可能,所以沒有解釋力。」
舉個例,研究院時代有位同學,凡事都以經濟學中的功用極大化去解釋,某某這樣做是因為功用極大化,某某不這樣做也是因為功用極大化,總之無論出現什麼現象都可以自圓其說。我跟同學說,你這個講法其實是講了等於沒有講,對了解現象其實沒有幫助,基本上只是把事實用術語包裝重複一次而已。解釋了半天,同學還是不同意我的質疑,仲嬲咗我。
在香港聽得愈來愈多各種有關「外國勢力」的指摘,其實又可被推翻嗎?
近日香港就修訂《逃犯條例》搞到滿城風雨,隨便到網上一找就有一堆「外國勢力」的論述。
例如中新社稱:「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15日宣布暫緩《逃犯條例》修訂工作。16日出版的多家港媒對此進行重點報道。有媒體發表社評指出,理解和支持這一顧全大局的艱難決定。造成當前局面根本原因在於外國勢力的干預與破壞。各界須繼續堅定支持行政長官依法施政,以全力開拓新局面……美國當局試圖以香港為『戰場』,通過製造大規模混亂,以達到破壞中央對港全面管治權、破壞特區政府的管治能力的目的。」
又例如香港一名資深評論員的分析:「幾十萬人上街示威,當然有美國關係的動員作用,卻同時反映香港社會深植的反共反中心態。《逃犯條例》本身並沒有政治性質,可是一經渲染、誇大,便成為內地侵犯香港的手段。這些人沒有質疑香港現有《逃犯條例》涉及其他眾多國家的司法制度,只是一味粗暴地簡單化把條例修訂看作是政治陰謀,而不管法律的公義。政治動員與香港一些人的強烈反應正好造就極佳的政治時機,讓美國可以組織策動第二次佔中式的大規模動亂。」
萬能key論述 難以推翻
至於中港兩地官員政要在有關《逃犯條例》發言中提到「外國勢力」的例子,就更多不勝數了。
到底這類觀點有沒有可能被推翻?合理推斷,若有「外國勢力」動員今次香港大遊行的真憑實據,早已公諸於世成為醜聞了。就算沒有證據,這類言論仍可以言之鑿鑿,一來可以辯說「外國勢力」豈有如此容易被人識穿,二來經三四手聽回來的小道消息何其多,總可以某個角度講得通。雖然難以推翻,「外國勢力」論仍有大量支持者,就如鬼故人人喜歡聽,陰謀論講極也講不完一樣。於是,「外國勢力」成了官方指定負面描述萬能key。
講到科學方法,我還有一個苦思多年還未有答案的疑問:為何愈喜歡指摘「外國勢力」干預的,愈對另一種可被推翻的「外國勢力」視若無睹?需要宣誓効忠的外國國籍,誰有誰沒有,實實在在可以觀察可被推翻,但奇怪地絕少跟剛才提到的「外國勢力」論述扯上關係。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 / 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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