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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25日

葉家興 商管啟示

脫歐公投與達克效應

上周英國國會表決首相文翠珊提出的脫歐協議案,結果以432:202創下紀錄的票數差距被否決。然而,隨後對內閣的不信任投票也以19票之差被否決,英國脫歐前景似乎變得撲朔迷離。

「有序」脫歐協議被大比數否決,難道英國民眾期待更加風險難測的硬脫歐?恐怕不是,英國的最新民調似乎顯示,不少2016年投票支持脫歐的人已經後悔。雖然留歐有利有弊,但脫歐會否令生活改善?在公投過後兩年多經濟民生的變化,使不少英國人有了不同的看法。

受害全球化 傾向反現狀

全球在2014年至2017年的幾次重大事件,包括台灣的太陽花反服貿運動、英國的脫歐公投、美國的特朗普勝選、西班牙的加泰隆尼亞公投等等,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主義、圍牆主義色彩。勝出方的支持者有不少民粹背景,或者是區域及全球經濟整合的受害者。對他們而言,理性的辯論說服很難成功,唯一改變命運的手段就是反現狀、反建制。他們振振有詞的未必是封閉地方主義,惟因為與外界過度融合帶來弊端與風險,稀釋了自身的優越性與獨特價值,所以他們要反服貿、要脫歐、要特朗普、要獨立。

各地的情況或有差異,但這些事件之所以引起風潮,不得不歸功當地政治領袖成功動員了支持者自卑與自尊雜陳的情緒。「裝睡的人永遠叫不醒」指的是各地民粹政客,他們有自我利益考量,不惜醜化跨境交流的比較利益法則,激化我群與他群的對立。然而,政客畢竟是少數,何以民眾也受到其蠱惑,排外、拒絕融合,無視科技、交通、全球化的經濟整合帶來的發展機會呢?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1999年康乃爾大學的學者David Dunning和Justin Kruger所發表的論文Unskilled and Unaware of It: How Difficulties in Recognizing One's Own Incompetence Lead to Inflated Self-Assessments可能解釋了上述現象的成因。他們這篇刊登在《人格與社會心理學期刊》(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的論文提出一種認知偏差,後來被稱為「達克效應」(D-K effect)。

簡單地說,能力欠佳的人有一種虛幻的自我優越感,錯誤地認為自己比真實情況更加優秀。換句話說,無知者對自己的無知本身亦無知。一些本土選民對外界了解不深,非但不能見賢思齊和欣賞外界的長處,且習慣以偏概全,以負面角度放大他人的短板。這種敝帚自珍的心態,加上政客們刻意誤導的刺激,非常容易產生地方主義的虛幻優越感。

中文維基百科的「達克效應」條目對Dunning和Kruger的研究發現作出了很好的摘要。兩位心理學者通過對人們閱讀、駕駛、下棋或打網球等各種技能的研究發現:

1. 能力差的人通常會高估自己的技能水準;

2. 能力差的人不能正確認識到其他真正有此技能的人的水準;

3. 能力差的人無法認知且正視自身的不足,及其不足之極端程度;

4. 如果能力差的人能夠經過恰當訓練大幅度提高能力水準,他們最終會認知到且能承認他們之前的無能程度。

條目裏也提到,雖然「達克效應」因兩位學者的研究論文而命名,但這種虛幻優越感的認知偏差,古往今來早為許多智者所知。例如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又如,莎士比亞在《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說:「儍瓜認為自己是明智的,而聰明的人認為自己是個儍瓜。」生物學家達爾文說:「無知比知識更容易招致自信。」教育及哲學家羅素說:「我們這個時代讓人困擾的事之一是:那些對事確信無疑的人其實很蠢,而那些富有想像力和理解力的人卻總是多疑和優柔寡斷。」

墮進絕望谷 走上開悟坡

不過,這些智者所說的話,大概都是出於各自的主觀觀察,但Dunning和Kruger是基於多項實驗設計的量化研究,所發現的經驗證據而得出的客觀結論。更重要的是,兩位學者進一步發現:「如果能力差的人能夠經過恰當訓練大幅度提高能力水準,他們最終會認知到且能承認過去的無知。」他們將這種自信程度與知識/技能/經驗值的非線性關係描述為三階段:「愚昧山峰」(Mount Stupid)、「絕望之谷」(Valley of Despair)、「開悟之坡」(Slope of Enlightenment)。他們觀察發現,無知的人一開始自信爆棚,但隨着知識/技能/經驗的提升,他們開始認知自我的不足,自信也隨之下滑。(The more you know, the more you know that you don't know.)直至自信下滑到跌無可跌的「絕望之谷」之後,自信程度最終與知識的累積健康地同步增長,走上「開悟之坡」。(http://refusetobeboring.com/remarkable-reason-many-presentations-boring/

換言之,相較古今中外智者們的無奈,「達克效應」更積極的意義在於:虛幻優越感的認知偏差可以透過經驗累積而改變。

從這個角度來看,2018年台灣九合一選舉,國民黨的「外省人」市長候選人可以在本土色彩最強的高雄市取勝,顯示過去意識形態為重的選民們走出了「愚昧山峰」,認知到地方主義的民粹堅持,無助於生活福祉的提升,反而自陷「貨出不去,人進不來」的絕境。

同樣地,特朗普的共和黨在美國中期選舉,輸掉了許多州長及眾議員的席位。

而英國的脫歐協議被否決,以及多項民調顯示不少當年公投支持脫歐的人反悔,並且認為脫歐有利英國人民生活的人數也大幅減少。

民粹漸消風 經不起考驗

這些例子都顯示,「本土價值」、「美國第一」、「脫歐尊嚴」等地方民粹經不起現實考驗。欠缺自知之明的自我膨脹逐漸消風,民粹選民慢慢不再把頭埋進沙子裏,逐漸意識到過去的封閉無知,願意以較開放的心胸看待全球競爭、經濟整合。

當然,特朗普還有一年多任期。美國手上強大的經濟、政治、軍事資源,仍然足夠他揮霍並動員排外的民粹意識。而這也是短期內全球政經情勢最不可測的根源,以及所有愛好開放的人們最期待征服的一座「愚昧山峰」。

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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