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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2日

譚新強 中環看世界

美國正上演「冷內戰」

上周剛從美國回來,就讓我這位自命為現代Alexis de Tocqueville多寫一些對美國社會的觀察,相信對中美關係亦有一些啟示。過去兩周,全美國最關注的一件事就是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卡瓦諾(Brett Kavanaugh)的確認聽證會。他是特朗普提名的第二位終身制大法官,若通過,保守派將可以5︰4比數長期控制三權分立之一的司法權,甚至有可能推翻女權支持者視為最重要,有關墮胎權利的Roe v. Wade判決。

本來聽證會在半個月前已完成,但兩周前突然有位加州心理學女教授Christine Blasey Ford指控在36年前高中時曾遭Kavanaugh性侵,甚至意圖強姦。跟很多性侵案一樣,之後就有另外最少兩位「受害人」出來指控Kavanaugh在高中和大學時酒後性侵,甚至可能參與迷姦和輪姦。事隔多年且無真憑實據,Kavanaugh當然極力否認,民主及共和兩黨參議員爭拗良久後,上周四終於重開聽證會,給Ford教授和Kavanuagh法官機會各自陳述自己的經歷和辯護,並讓各參議員及共和黨請來的檢察官質詢。

聽證會歷時9小時,充滿戲劇性和激情,哭得最厲害的不是Ford教授而是Kavanaugh法官。Ford雖然也表現出一些激動和害怕,但一直保持冷靜,盡量配合檢察官和參議員的提問。

聽證會當然查不出真相,主要是「He said,She said」的口鼻之爭。惟重點不在此,因為這並非一場刑事審訊,所以毋須達到「Beyond a reasonable doubt」的結論。其實,這個聽證會是一個公開的求職面試,需要的結論只是此人的能力和品格是否適合當最高法院大法官。Kavanaugh當天的表現確令很多人有極大保留。

左右兩方水火不容

他的說話和表情充滿憤怒和怨氣,對民主黨參議員的態度更異常囂張。被問及酗酒問題時,不止否認且兩度大膽反問參議員曾否喝醉過。如在他法庭上出現的被告態度如此惡劣,肯定已被罰藐視法庭。在長達45分鐘的開場白,他竟然公開指控民主黨毫不關心真相,只是借故來攻擊總統特朗普,和替前總統克林頓夫婦報仇,所以不惜抹黑他的人格和摧毀他的生命和家庭。重點也不在這是否屬實,政治考慮當然是民主黨的其中一個出發點,但一個想當上理論上公正嚴明,不受政治影響的最高法院大法官,怎可如此公開自己的政治立場。如未來遇上與兩黨政治有關的案件,他的審判和意見還有公信力?

更差的是在宣誓的法律約束下,他明顯多次講大話,可能已犯下Perjury的刑事罪行。多位參議員質詢他曾否醉至不省人事,部分失憶「斷片」,他諸多狡辯說從未試過,但近日已有多名他的耶魯同學力證他講大話,曾多次見過他大醉後語無倫次,行為粗暴。另外,Kavanaugh多次被問到高中畢業Yearbook內多個暗示性遊戲和詆毀鄰校女生品格的所謂笑話時,他一一抵賴,胡說八道,解釋Devil's triangle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飲酒遊戲,而非一般理解的兩男一女性派對。Renate aluminius只代表一大班男士對Renate小姐的仰慕,並非暗示跟她上過床。最明顯的大話就是他中學喝酒時未到法定年齡,他也不停狡辯。正如很多人指出,如在小事情上也不停講大話,更重要的事情,例如否認性侵的,更不可信。

本來共和黨在參議院的「大佬」和特朗普一概不理,準備不管任何反對聲音,打算在一星期內逼參議院投票通過。共和黨擁有51席,應該有機。不過,到了周五下午,其中一位即將卸任的共和黨參議員Jeff Flake,在電梯間遇上兩位自稱#MeToo受害人的女士,懇求他三思,結果他良心發現,要求白宮指令FBI加入調查。特朗普被迫勉強接受,但只算一次補充背景調查,並非全面刑事調查,且限時一周,亦嚴控質詢證人人數。Kavanaugh最後成功通過成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機會仍頗高。

有趣的問題是,為何共和黨和特朗普那麼堅持極速通過Kavanaugh的任命?除此,到了現在Kavanaugh已暴露了千瘡百孔的缺點,為何不趕快換人,難道沒有其他更適合的保守派人選?首先,時間當然是一個考慮,不想夜長夢多。中期選舉就在11月初,如在之前通過不了,萬一連參議院都易手,那麼在特朗普剩餘的兩年任期,要再通過任何提名人將難上加難。這次在美國,第一次聽到有人形容在中期選舉後,特朗普可能成為Lame duck(跛腳鴨)總統,時間過得真快!

Kavanaugh已蒙上那麼嚴重陰影,如調查再揭露更多汚點,但共和黨仍不顧一切讓他通過,在中期選舉中定必付上代價,或將在兩院失去更多席位,划算嗎?共和黨的考慮似乎是更看重保守派在最高法院未來數十年的影響力,比每兩年一次的議會選舉更重要。但從特朗普的角度呢?如因此而讓民主黨在選舉中重奪眾議院甚至參議院控制權,彈劾他的機會豈不是更高,對他更危險嗎?這點是真的,特朗普似乎在賭兩件事︰第一,就算明年國會真的彈劾他,仍難有足夠三分之二參議院票數通過,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第二,如果彈劾案發展成一場憲法危機,案件可能會去到最高法院,到時法院的控制權相對更重要。

還有,為什麼不換人?時間當然是一個考慮,但有人認為還來得及。我認為最核心的原因是一場意識形態之爭,包含種族、階級和性別元素。Kavanaugh代表的正是特朗普想重新振興的白人男性為先的社會秩序,簡直是Populism(民粹主義)的核心價值;加上如他自己和Kavanaugh般的上流社會成功人士,更應有對其他人,包括女性,為所欲為的特權。

在另一方,仍佔大多數支持自由民主、先進思想,包括性別、種族、宗教平等的人士,他們對特朗普過去兩年的執政深惡痛絕,極想把他盡快拉下台(但不容易)。尤其過去一年多,從Harvey Weinstein案引發起的#MeToo運動,已成為一股席捲全球的政治新力量。前白宮總策略師Bannon雖已離開特朗普,但仍是全球民粹主義的最有力推手。他今年正觀察一股他認為可能更犀利的政壇新力量崛起,叫作Anti-patriarchy(反父權主義),可說是#MeToo運動衍生出來的新政治趨勢。Bannon認為,Anti-patriarchy比民粹主義更厲害的原因是它的動力來源更原始(Primal),可以說是婦女和弱小社群積壓了數千年的委屈所迫發出來的。

Carl Berstein,40多年前跟《華盛頓郵報》老拍檔Bob Woodward一齊揭露水門事件,現時仍是活躍作家和時事評論員。他早前宣稱美國已進入「cold civil war」(冷內戰)年代,左右兩方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場冷內戰有3條戰線,現時最激烈的是這場大法官提名戰,除此還有「通俄門」調查和中期選舉。特別檢察官Mueller默默耕耘,其實已有不少收穫,已成功檢控5名特朗普前助手。雖然暫時這些人的罪名都是受賄、洗黑錢和非法選舉捐獻等,仍未跟俄國有直接關係,但已有很多這些人跟俄國代表有接觸的證據。早前有人爆料,副司法部長Rosenstein竟曾考慮穿戴偷聽器竊錄跟特朗普對話,真的膽大包天,隨時被炒。如果炒他,就真的可能連他直轄的Mueller都炒掉,又必有一番惡鬥。中期選舉已形成一股「blue wave」,民主黨重奪眾議院的概率高達八成。參議院仍然較難,但仍有一個月時間,變數仍多。

2016選舉成催化劑

冷內戰的成因是什麼?最根本的原因當然是共和及民主黨日趨兩極化,尤其共和黨已變成一個代表反科學、反理智、反自由貿易、反全球化的黨派,再加一點種族和沙文主義,連民主都變成次要。當然亦有人投訴民主黨變得太柔弱,在國際舞台上不夠努力爭取美國應有的利益,在國內則太過受制於Political correctness(政治正確)的枷鎖。

本來不同政治觀點的辯論是健康和有建設性的,但因為美國憲法的兩大漏洞,這場辯論已淪為冷內戰。第一就是Over representation by geography,即是人口小州在Electoral college的投票比重過高,亦是現代共和黨的票倉大本營。從千禧年至今的5次總統選舉,選出3位總統,共和黨的兩位,小布殊和特朗普都是輸了普選票,只贏了選舉人票,這還算民主?如再繼續下去,民主黨人會接受嗎?但修憲又極困難,除此還有什麼方法?不要忘記,美國150年前真的打過「熱」內戰,就算民主黨人也有很多人是擁有槍械的。另一個漏洞就是如選舉結果被外國勢力影響而改變了,缺乏重選機制。2016選舉正是冷內戰惡化的催化劑。

上周我在另一文章討論過美國正對中國展開「冷經濟戰」,這兩場「冷戰」有一定關係。如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落敗,特朗普內政政策將受阻,剩下來總統最大的權力就是在外交、軍事和貿易上。最容易得民心的方法仍是打民粹牌,把所有經濟問題的責任推到外國人身上,最佳對象當然是中國。尤其如美國真的跟韓、日、北美和歐洲等都能談攏新的貿易協議(是否真的對美國更有利不重要),施加在中國的壓力定必更大。倘明年美國經濟終受中美貿易戰,再加息口上升影響而轉弱,特朗普的對華態度又或將有所改變。如美國冷內戰升級至彈劾特朗普,會否分散他的注意力,無暇針對中國?

這些都是中國必須關注的發展,但只宜遠觀,千萬不可插手。最重要的仍是繼續搞好經濟轉型。出口和PMI數據繼續疲弱,只有消費稍為好些。未來的確必須自力更生,繼續減少依賴出口和基建投資,改為刺激生育和可持續內需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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