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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6日

John Mauldin 前沿思考

中國陷危機 獨裁阻分離

環球情報公司Stratfor創辦人弗里德曼(George Friedman)堪稱世上首屈一指的地緣政治分析家,本欄長期讀者都知道,筆者與他私交甚篤,多年來在工作上也不時合作。較鮮為人知的是,弗里德曼最近離開了由他創立近20年的Stratfor,再次自立門戶,並會跟筆者攜手合作,為本公司網上登記訂戶提供地緣政治分析及精準預測。

筆者認識弗里德曼多年,發現他除了觀察地緣政治力量觸覺敏銳,對時局發展總是料事如神外,他還是一位極有深度的思想家及政治哲學家。正因為對世界各地政治及政府的歷史基礎深有認識,弗里德曼的預測既富深度又精煉。

下文記述我倆幾天前的對話,弗里德曼解釋離開Stratfor並成立新公司Geopolitical Futures的原因,暢談地緣政治如何跟經濟息息相關,並分析中國及歐洲當前危機。

(筆:筆者;弗:弗里德曼)

筆: 說說你為何有此決定。

弗: 我這一輩子都在努力解答兩個重大問題,
亦即如何理解世界運作,以及如何預測時局發展。由學術界出身到參與政府工作,後又創立並掌管Stratfor,工作都離不開這兩個問題,如今再創立Geopolitical Futures,旨在發表以普通讀者為對象的分析。

在我眼中,世上沒有什麼比不斷推展的地緣政治形勢更重要,它們不斷影響世人生活,必須仔細並有技巧地加以觀察,否則就完全無法理解世界其他環節,包括金融市場。我倆多年來經常交換意見心得,彼此又是摯友,能夠合作令我極之興奮。

經濟與政治環環相扣

筆: 你為何離開Stratfor,選擇做別的事情?

弗: Stratfor已成為一家具規模又成功的公司,需要兼顧很多業務,但我只想做一件事:思考、寫作並發表關於地緣政治的文章,讓一般讀者也能接觸。我希望與工作團隊不斷發表分析,啟迪公眾,我不要曲高和寡。

每當大家談論重大議題,禮貌風度都大打折扣。我們每天接觸到大量資訊,見識卻似乎愈來愈貧乏;因為資訊太多,大家都不懂從何入手。我希望建立一個地緣政治平台,區分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

何謂地緣政治?地緣政治既是經濟,又是政治,也是軍事,這些領域表面上截然不同,實際上卻是同一回事。不理解中國軍事就無法理解中國經濟;要明白美國經濟,就不得不弄懂美國政治。放眼世界各地,上述領域都息息相關,我們需要一個平台,把這些領域串聯起來。

筆: 記得有次在你那漂亮的得州希爾區(Hill Country)家中作客,談到「政治經濟學」(political economy)的古典起源,經濟科學其實源自政治科學。

弗: 對,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把著作命名為《國富論》(The Wealth of Nations),而不是《如何在兩周內變成百萬富翁》,他對國家非常感興趣,因此稱這門新學問為「政治經濟學」。

直至19世紀末以前,世界沒有一科獨立於政治以外的「經濟學」。傳統上認為,經濟與政治環環相扣,兩者同時以國家的形式表現出來。亞當史密斯對市場的觀感其實非常複雜,更從來沒想過市場能獨立於國家之外,但包括我在內的自由市場提倡者卻往往忽略這點,實在很有趣。

筆: 沒錯,關於國家、經濟及商界角色的爭論,十居其九不過是知識分子設法從國家取得權力,再從經濟取得權力,一般結果就是裙帶資本主義,就好像今天的中國,大部分財富由相對少數的人掌握。

弗: 過去二三百年歷史,可以視為知識分子之間的鬥爭,例如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及《聯邦黨人文集》(Federalist Papers)作者等一眾美國開國元勳,都是無時無刻愛好思考的人。

鬥爭分兩方面,一方面是知識分子(例如經濟學家或對沖基金經理)與非知識分子之間的鬥爭,另一方面是不同派系知識分子之間的鬥爭,最後可能釀成裙帶資本主義,有時又可能造就諸如美國等健全共和國的誕生。知識分子推動科學、工程及經濟發展,他們在民族國體制上針鋒相對,也就無可避免。

筆: 各方爭拗之處,在於如何讓小市民或企業生產、發展並興旺騰達,如何向國家調配收入及資產,好使國家亦即全國上下幸福繁榮。國家應根據什麼原則組成,各方爭論不休,政治及經濟發展正是靠這種概念衝突推動。

弗: 換句話說,資本家可以盡情發大財,但若工廠被炸彈炸掉或被暴徒掠奪一空,就做不了生意,可見資本家不能不靠國家。企業本身就是個政治概念,容許一些人擁有公司部分股權,又不用承擔所有負債,是非常現代且非常激進的概念。

我想說的是,假如大家懷着經濟學是自主學科的想法去看事物,只會看到一個模糊又失實的世界。企業是現代經濟體系真真正正的基石,透過連串政治事件產生,而當中個別政治事件跟國家策略大有關係。

英國東印度公司(East India Company)是歐洲帝國主義重要元素之一,形成背景並非單純因為統治者與精英階層想多賺點錢,同時也為了拓展影響力及權力。看看那些把印度發展為英國保護領地或打造成美國經濟的企業,它們在殖民地成立公司,是基於地緣政治、策略、經濟及在地政治幾方面的原因,經濟活動從來都不能與上述其他領域分割。

筆: 中國發展「一帶一路」也是同一回事。

弗: 美國的能源政策也是同一回事,類似例子屢見不鮮,猶記得二戰時期,美國工業被國有化,企業由政府掌管,從而加強作戰能力。政府不斷發明新事物,然後由企業出售,由晶片到互聯網,包羅萬有。洲際彈道導彈需要微型電腦系統,政府於是發明晶片;到今天,晶片又成為經濟動力。

我想帶出的是,學術機關或雜誌把經濟、政治及策略分門別類,確實周到。在現世界,它們只是同一種東西的不同面貌,我們嘗試研究的正是這種單一東西。

東半球亂西半球穩

筆: 說說你對來年的看法,什麼潛在危機可能爆發,由報章第16版躍升到頭版?

弗: 現時報章頭版報道的(或應該報道的),是歐亞陷入一片混亂,北美及西半球其他地區則相對穩定。

‧ 在歐洲,整個歐盟夢逐步瓦解。

‧ 俄羅斯所作所為愈來愈具侵略性,國家同時陷入經濟危機。

‧ 中國經濟奇蹟一如日本經濟奇蹟一樣已步入正常化階段,經濟增長率雖然仍高於發達國家,但已回落至較正常的水平,問題是中國仍有10億貧窮人口。

‧ 中東亂作一團。

由大西洋綿延至太平洋的歐亞大陸堪稱人類文明腹地,如今卻備受危機困擾,更糟糕的是,俄羅斯危機、中東危機及歐洲危機正逐步結合,醞釀一場罕有的特大風暴。另一邊廂,北美就像「孤島」一樣置身事外,拉美相比世界其他地區亦較穩定,可見世界已出現極大分野:東半球愈來愈混亂,西半球相對上則愈來愈穩定。

筆: 記得多年前我倆談論過歐羅,你當時指出歐洲最大問題在於移民,最終更會因此分裂。民族主義愈來愈高漲之下,你還說移民會成為各國忍無可忍的最後導火線。你說這番話已是5年前,真有先見之明,你是受到什麼啟法,有此洞見?

弗: 歐洲在七大洲中面積第二小,僅大於澳洲。歐洲共有51個獨立國家,歐盟成立的目的是以和平及繁榮團結各國,平息彼此紛爭。歐盟早晚會陷入經濟或其他危機,但歐盟建構者卻從沒有解釋如何克服難關。歐洲人假設,只要建立一個團結的歐洲,就能永永遠遠共享繁榮,但到2008年,這個如意算盤打不響了,歐洲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應付難關。

另一方面,歐洲一直需要勞動力,穆斯林人口是獲歐洲邀請而非偷渡入境的,他們在上世紀六十及七十年代先以外勞身份入境,後來又陸續移民到高速增長的歐洲發展中國家。

美國、澳洲及加拿大都是由一代又一代的移民建立,相比之下,歐洲從來不擅長融入非我族類。歐洲人的國家觀念較具民族主義色彩,成為法國人的先決條件是法國血脈,其他外來人口可以取得公民身份,但卻令土生土長的法國人感到極不自在。

由此可見,歐洲大陸四分五裂,只靠追求繁榮來維持團結。鑑於人口持續收縮,繁榮某程度倚靠移民。歐洲人不知道如何處理移民,但又不想經濟繁榮不再。

歐盟工程注定失敗,最終管治權到底在成員國還是布魯塞爾官僚體系,歐盟領袖至今還拿不定主意。歐盟一開始就一塌糊塗,只消行差踏錯一大步,所有缺陷無所遁形。

歐盟團結求榮卻乏互信

筆: 打從一開始,歐羅建構者之一蒙蒂(Mario Monti)及其他不少論者已指出,貨幣聯盟不足以團結歐洲。他們很清楚,歷史上從沒有只靠貨幣聯盟而成功的例子,歐洲遲早要建立財政聯盟。

弗: 歐洲不可能建構財政聯盟。以美國為例,假如紐約當地銀行陷入困境,聯邦政府有意出手打救,得州民眾也會接受,因為自感對紐約有一定義務,必須彼此合作。姑勿論希臘財困因何而起,德國人絕不接受希臘的問題是自己的問題;一旦波蘭與俄羅斯交惡,西班牙絕不認為有義務出兵聲援。

由於缺乏命運與共的心態,經濟問題透過聯合經濟政策解決,意味其他國家或其他利益將受德國、西班牙或英國經濟擺布。歐洲對彼此的信任根本未到這個程度,回顧歷史,他們沒理由彼此信任,更沒打算放棄主權。

因此,以為歐盟的着眼點全在於經濟是一大謬誤。歐盟的重點不在於歐羅區,甚至不在於組建自由貿易區,更非為了財政聯盟,一切關鍵全在於實際政治力量由誰掌握;德國會否聽命於歐洲聯邦機關,甘願為希臘犧牲?答案原來是否定的,這一天不可能出現。

筆: 轉轉話題,談談世上另一危機熱點,亦即中國。中國負債節節上升,倚賴製造業的經濟體系徐徐放緩,但服務業又似乎很興旺。你對當前中國有何看法?

過去幾十年,中國憑藉低廉工資及高速增長,成為世界經濟火車頭。回顧過去150年,總會有國家擔此角色,例如19世紀末的美國。

這類經濟體不能無了期根據相同模式發展,原因很簡單,因為工資遲早會上升。以中國為例,工資增長可以是自然現象,亦可以源於當局實施不容失業的政策,或貸款給早應關門大吉的企業。無論如何,中國出口已太昂貴;以工資及其他包括運輸等眾多因素而論,中國現時出口成本比墨西哥還高。

中國的解決方法是發展內需市場,問題是當地有10億貧窮人口,家庭收入每天不到3美元。每天只有3美元收入,自然負擔不起一部蘋果平板電腦iPad。中國的工業廠房都是為服務歐美客戶而設,但已不再具競爭力。

因此,中國領導人想發展內需,但他們既沒有足夠資金也沒有時間這樣做,因而陷於重大危機。這不僅是經濟危機,還是社會危機,意味中國民眾希望落空,最貧窮的一群永遠無法分享國家繁榮。

今後,中國可能朝兩個方向發展,要麼四分五裂,一如二次大戰前100年的局面;要麼演變成獨裁國家。就我觀察,國家主席習近平正實行獨裁統治,徹底清洗黨內潛在反對勢力之餘,打壓異見也絕不手軟。

習近平自感迫不得已,因為中國深陷經濟困局,除了獨裁統治之外,其他解決方法都會令社會撕裂,此所以領導層必須嚴厲壓制社會及經濟。

窮人太多難刺激內需

筆: 長此下去,中國5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弗: 這是個好問題,根據中國傳統模型,中央政府積弱不振,地方主義就會抬頭。例如,沿海地區與歐美經濟的關係比與中國其他地區更緊密,基於自身利益,沿海地區的黨機器(現正進行大清洗)有很大誘因維持上述關係,支持內陸地區則興趣不大。

筆: 外人所見,中央政府似乎向內陸地區投入大量資金。

弗: 對,問題是內陸地區是一大片沙漠,人口卻有10億,無論投入多少資金,都無法令農民富起來,足以支撐現代化經濟體,負擔得起中國各類產品。

中國夢想可以成為高技術生產國,要夢想成真就要跟日本、南韓、德國及美國等對手競爭,談何容易。中國不能以原來的經濟模型發展,又不能有效地採納高技術模型;發展內需也行不通,皆因窮人太多、人口太多。

根據正常歷史模式,中國會根據不同利益分裂成不同地區,習近平要阻止這一天出現,手段是打擊任何具威脅的異見組織。因此,中國有兩個選擇:相當鐵腕的獨裁統治,又或地方主義,並引發衝突。直至1947年,地方主義對中國來說是常態。1947年後,大家都假定中國進入新常態,這是否屬實,抑或中國這幾十年只是一時反常?

 

作者為著名投資分析專家,其前沿思考(Thoughts from the Frontline)是目前全球發布範圍最廣的投資通訊,擁有過百萬讀者。

John Mauldin擁有極強洞察能力、擅長解構複雜的金融現象,每周對華爾街、全球金融市場和經濟歷史提出精闢見解,極具參考價值。

《信報》為大中華區唯一刊載John Mauldin投資通訊的中文媒體,內容由《信報》翻譯。逢周三在《信報》及信報網站www.hkej.com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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