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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4日

許寶強 EJ GLOBAL plus 信觀點

從世界體系理論 為拉美危機把脈

要了解最近拉丁美州的政治經濟危機,自然必須細緻分析當地的社會狀況,但也不能忽略世界局勢變動所帶來的影響。

探討世界政治和經濟動態,一般會從國際政治、外交和軍事考量,或以全球化下的生產、貿易和經濟利益分配等角度切入,時間上則聚焦於當下。然而,世界政治經濟危機的生成,往往源自不能分割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複雜互動,也建基於長時段的歷史延續和積累下來的社會矛盾,因此只爭朝夕的時事評論,或引用政治學、經濟學等被學院體制分割了的學科理論,並不能夠提供全面的分析。這裏介紹一個研究歷史資本主義(Historical Capitalism)的世界體系理論視角(World-System Perspective),希望能夠作為研究當代拉美(或其他區域)的政經危機的一種補充參考。

自由主義霸權衰落中

世界體系並非是一套邏輯完整、結論清晰的理論,而是一種分析資本主義的歷史視野(Perspective)。世界體系視野成形於1970年代,主要汲取了源自拉美的依附理論和法國年鑑學派等思想資源,也繼承了1968年的新社會運動對學院化了的社會科學知識的衝擊,嘗試把被遺忘的邊緣社群和地區的歷史,置放回社會研究的中心,希望超越主流政治學、經濟學和教條化了的馬克思主義的習見。透過積極地介入歐美左翼學術圈的兩場重要論戰,也就是有關亞細亞生產模式和由封建到資本主義的過渡的爭論,由華勒斯坦(I. Wallerstein)、法蘭克(G. Frank)、阿明(S. Amin)和阿銳基(G. Arrighi)領軍的世界體系學派,自1970年開始,逐漸成為了研究資本主義歷史和當代發展的一個重要思想資源。

世界體系視野以興起於十四至十六世紀歐洲的現代資本主義世界作為其分析單位,當中包括資本主義的國際政權體系(Interstate System)、地緣文化(Geoculture)和世界經濟。

在研究資本主義的周期起伏時,並非局限於個別國家的政治經濟變化,而是把分析的焦點置放於整個資本主義世界政治經濟和地緣文化的複雜互動。由於分析的單位十分廣闊宏觀,因此要觀察其生成變化,也需要採用長時段(Longue Duree)的時間框架,例如周期約1950至1960年的康氏循環(Kondratieff A-Phase/B-Phase)和更長期的百年趨勢;此外,想掌握資本主義世界當中政治、經濟和文化的複雜關連和互動,世界體系學派要求打破狹隘的學科分割,轉以歷史社會科學(Historical Social Science)這單一學科(Unidisciplinary)的視野,進行具體的社會研究。

現代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形成的國際政權體系,主要是透過官僚體制、稅收和對暴力的壟斷而運作,令政權的力量不斷增強,也構成了一個建基於國家主權的國際政治體系,當中的核心國家往往能透過其政治、軍事和經濟實力,主宰國際政治秩序,影響邊陲和半邊陲地區的發展方向,包括鎮壓其內部的反資本主義力量。世界體系的地緣文化,主要是指現代資本主義世界的核心地區,如何透過對邊陲和半邊陲地區的文化宰制,建立有利於再生產資本主義社會關係的文化霸權(Hegemony)。根據華勒斯坦的分析,1830至1968年間,表面上是三種意識形態──保守主義、自由主義、激進主義──之間的爭持,其實反映的是自由主義的獨大,而1968至1989年,則見證了自由主義的由盛轉衰,而今天的拉美以至全球的政經危機,正是置身於這文化霸權衰落的歷史脈絡之中。

危機源於擴張陷瓶頸

世界體系視野下所界定的資本主義,是指無休止的資本積累和工商金融壟斷。世界經濟主要由核心地區的壟斷與邊陲地區的競爭這主軸分工構成,前者佔據並游走於高利潤的經濟領域,後者被迫互相競爭、只能得到低收入的工作,結果往往造成貧富兩極分化的趨勢。

無休止的追求資本積累和壟斷,令核心地區的經濟活動不斷在地域上和不同部門中轉移,過程中也會帶動一些「新興經濟體」或「半邊陲」地區的經濟發展,但在特定的歷史環境的限制下,當這種轉移擴張遇上瓶頸,例如貧富兩極分化令大部分人口購買力不足,導致全球生產過剩,資本缺乏出路,便很可能產生經濟的周期性危機。

循世界體系視野的思路,我們或可對最近的拉美或其他區域的政治經濟危機,提出一個有待仔細分析驗證的猜想:危機源於資本主義世界的轉移擴張陷入瓶頸,資金缺乏出路,只能從生產領域撤出,投向金融與地產等投機領域,核心地區政商巨賈則透過貨幣擴張、輸出熱錢嘗試勉強延續經濟增長,但實質只會進一步維持兩極分化,積累債務危機與社會矛盾,加上核心地區的權力集團已失去主宰全球政治的文化力量和正當性,讓正陷入發展停滯、貨幣貶值、通脹赤字、資本外移的半邊陲地區的內部政經衝突徹底爆發。

許寶強  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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