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21日
德國心理學家漢斯-約阿希姆.馬茨(Hans-Joachim Maaz),原東德心理治療師。柏林牆倒塌後,馬茨結合自己的生活經歷以及數千名心理疾病患者的治療案例,寫成《情感堵塞──民主德國的心理轉型》(Der Gefühlsstau - ein Psychogramm der DDR)一書,剖析東德極權體制對民眾造成的心理後果,以及民眾為適應這種壓力而扭曲求存的行為模式。長期心神不一,會導致扭曲人格的情感分裂狀態。深入看如今的北韓,其民眾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和柏林牆倒塌前的東德人別無二致。
《迎賓曲》藏錄音領群眾呼喊
剛剛在平壤大同江羊角島斜對面落成啟用的「新科學家社區」,一棟棟設計新穎的高樓毗鄰起伏,是北韓為慶祝勞動黨建黨70周年而苦心營造的重點形象工程。金正恩10月中旬去剪綵之前,筆者恰巧在江心羊角島酒店住了幾天,每天幾次經過羊角橋時,都能看到一隊隊身材瘦小、面黃肌瘦的人民軍士兵,肩扛着幾乎和他們體重一樣的石頭、沙包搬來搬去,日夜趕工,有的士兵走着走着就摔倒了,看着都心疼。許多士兵身高也就一米五左右,臉上還帶着怯生生的稚氣。不是沒有汽車,但這樣的人力搬運更便宜。
深褐的軍裝,黝黑的膚色,往返穿梭的的搬運集群,營造起那一堆榮譽歸於領袖的愛民工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畫面?
北韓多集體表演,幾萬人甚至10萬人以上的大型集會、示威遊行,包括那著名的十萬人《阿里郎滙演》,一年可以好幾趟,大閱兵也是年年搞。這些場面聲勢浩大、口號震天,遠觀確實給人萬眾一心、士氣高昂的景象。但如果把這些場面放大、逼近細節,近到可以仔細察看每一位參與者的維度,就會發現那些和宏偉大局格格不入的疲憊、機械以及悲愴,尤其是三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他們已經經歷了太多這樣的任務,按照當局的要求,對領袖或敵人賣力表達過無數次的忠誠或憤慨,以至於每次「表達」的訊號熄滅,他們臉上原來的喜悅或憤慨表情頓時無影無蹤。
在北韓,「人民」只是可被當權者肆意「使用」的生命體,國家就像一個蟻穴,人民就是那些營營役役、隨時可以犧牲的工蟻和兵蟻,萬千生命,只為那隻肥胖的蟻后而存在。
馬茨這樣描述這套心理機制:它首先迫使人們相信,這個外表的「自我」就是自己的「天性」,並願意使用一切手段來捍衞它,甚至可以援引貌似無懈可擊的論據為這個「偽自我」進行辯護──情感的分裂狀況能使這一切成為可能;簡言之,聽從大腦的支配,而大腦再把每一個謊言整理成科學。
還有一個令人啞然失笑的細節。和中國的毛澤東當年每逢出場時現場都會奏起《東方紅》一樣,北韓也有一首專為領袖出現的《迎賓曲》,每逢響起這首樂曲,現場群眾必定揮舞雙手,山呼萬歲,激動不已。多次出席有金正日或金正恩出現的大型活動後,筆者發現,現場群眾的山呼當中似乎總有一群人在帶頭呼喊刺激現場情緒,而且聲調幾乎沒什麼變化。再仔細分辨,原來這群最熱烈的「萬歲」聲,是預先植入藏在《迎賓曲》之中的錄音。難聽點說,就是「做媒」。
在大功率喇叭的轟炸中,在權力的呼喚下,前後左右都賣力表達忠誠時候,如果想生存下去,只能和旁人一樣表示忠誠並努力做得貌似更真誠。
極權、獨裁、專制的既得利益者並不在乎人民是否「真心」擁戴他們,他們只在乎民眾「不敢」、「不能」反對他們,以至於多少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侮辱公眾智商的蠢事都敢做,並誓把蠢事錯事進行到底。對此,馬茨的解釋是:謊言與權力結合之後,其表現愈愚蠢,這種結合就會愈牢固,也會激起更多的憤怒,而這種憤怒終究會過去,使得人們沒有力量和勇氣去進行有目的的反抗。
譚信非 資深新聞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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