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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5日

陳成斌 環地視野

到非洲狩獵 道德標準如何判斷

前陣子有一則不幸的「國際花絮」,說美國牙醫帕爾默跑到非洲狩獵,把津巴布韋明星獅王塞西爾殺掉然後剝皮斬首,引起公憤。牙醫自己的辯解是所做一切合法,問題只出在當地嚮導。其他論者當然有討論他的行為是否真的合法,再深入一點的國際關係題目,會討論容許遊客付費在保護區內有限制狩獵,能否在經濟上幫助拯救當地野生動物,又或者只是已發展國家的遊客變相剝削窮國的手段。

然而,在這些背後,卻有更深入的全球倫理問題需要思考。應該如何對待動物,是動物倫理學 (Animal Ethics)的議題。動物倫理學特別具爭議的地方,是動物可算是處於道德的邊緣位置,大家對此的道德直覺可以南轅北轍,而且應該用怎樣的道德原則來處理動物議題,與如何與其他的道德議題保持邏輯上一致,亦甚考大家的功力。

好像這次的狩獵事件,如果被獵殺的不是獅子,而是當地人民,肯定會被視為嚴重的殘忍謀殺,甚至會涉及國際糾紛。這種殘殺人類的行為,在歷史上並不罕見,但現代的正常人都不會認為這是道德上能容許的行為。如果有地區的法律竟然容許殘殺人類,我們亦不應以「這是合法行為」來開脫此罪行,而是認為這樣的法律荒謬,需要修改。

感受痛苦能力成判別基礎

可是,如果這次被「獵殺」的既不是獅子亦不是人類,而只是物件,感覺又會大大不同。比方說,如果那牙醫只是損毁了一輛當地的汽車,儘管那輛汽車有車主而且車主沒容許那牙醫這樣做,充其量牙醫的罪行也只是損壞他人財物,很可能只需賠錢了事。我們既不會覺得那牙醫是對那輛汽車做錯事 (頂多是對車主做錯事),亦不會覺得那是一如謀殺那樣嚴重的罪行。

對動物的爭議是,我們的道德直覺可以非常不同:有人覺得動物的情況接近上述的其中一種,亦有人覺得動物似乎是介乎於上述兩者之間。對維護動物權益的人來說,動物的道德地位(Moral Status) 接近甚至等同人類;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動物的道德地位接近或等同物件(如汽車)。所以,有人覺得獵殺獅王是殘忍的謀殺、亦有人覺得這只是接近損壞國家財物的行為、還有些人不忍心看見獅王被殺,但未至於認為那牙醫等同謀殺。

要檢視這些道德直覺,便要考慮應該用怎樣的道德原則去處理動物倫理。在這方面做得最出名的,莫過於彼得.辛格(Peter Singer)教授。自從40年前他的《動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一書出版後,便為動物權益運動注入了強大的倫理學基礎。他整個學說在坊間已有不少詳細討論,故此這裏只寫一些與獅王被殺有關的要點。

辛格本人同意效益主義(Utilitarianism),大約就是認為對錯的標準來自該行為能否令整體效益最大化;而所談的效益,最重要的基礎便是「感受痛苦的能力」(the Capacity for Suffering)。辛格指出,既然「痛苦」是這樣重要的道德標準,我們便不應只計算人類的痛苦但不包括同樣有感受痛苦能力的動物,因為這是典型的歧視。像這次狩獵,那位牙醫固然在行動時很快樂,但卻是把快樂建築在獅子痛苦之上的行為;加上他的行為亦影響了非洲其他人和動物(例如獅王的幼獅後代會被其他獅子殺死)、甚至全世界其他有關注此新聞的人,故此在效益計算裏,其行為應被視為錯誤的。

動物議題考驗各種倫理學

其實除了效益主義外,也有其他哲學家用了其他的道德標準論證動物權益,例如美國學者湯姆.雷根(Tom Regan)不同意效益主義,卻從動物具有固有價值(Inherent Value)來論證動物亦有一些絕對的權利。相對而言,這進路更接近不少動物保護團體所提倡的見解。對他們來說,不論狩獵獅子是否能把效益最大化,都是錯誤的行為。當然,也不是所有哲學家都那麼提倡動物的權益。從以往的康德(Immanuel Kant)到今天不少契約論 (Contractarianism)支持者,都反對視動物為有人格(Personhood)和道德地位,而是認為動物的地位接近物件,我們對之只有間接的道德責任。這種想法,頗為接近這陣子國際新聞討論的預設。

一口氣介紹了那麼多倫理學理論,惟篇幅所限,只能請有興趣的讀者在網上搜尋關鍵字眼,當可找到詳細的介紹。然而,這裏要留意的是,不論持哪種道德標準,動物議題都可算是一個極端的例子,是對各種倫理學很好的「考驗」。以痛苦能力作標準的,便要考慮如何處理沒有痛覺的人(例如某些植物人)的問題;認為動物有絕對的權利的,要考慮是否就算在大饑荒時都不應殺生以救人的問題;認為動物沒道德地位的,亦要考慮人類兒童或植物人等等的道德地位。即使好像政治理論中某些版本的現實主義(Realism),乾脆完全否定有道德對錯的標準,一切只以現實的權力分配話事,還是必須面對如何避免雙重標準的問題。這些考慮,在這次獅王被殺變成國際事件以後,還是佔據着重要位置,值得讀者好好思考。

陳成斌

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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