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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5日

高天佑 新聞點評

反壟斷是福報

聖誕節,循例要講些感人至深小故事。話說平安夜聖詩響徹,一個馬姓富豪卻愁容滿臉,旁邊一個窮人問他何事憂愁,他說:「我有一百層樓收租,政府要開徵房產稅,好大鑊呀!」窮人說:「你總算有樓收租,我連樓都冇呀,開心啲啦!」同樣道理,在新興經濟體,政府能有「反壟斷」的對象,以及企業有資格「被反壟斷」,某程度是一種福報。數碼經濟天然具有壟斷傾向,從微軟到谷歌、臉書,所有大型網企都要跟「反壟斷」長期共處,只是須避免「醫好癌症,殺死病人」。

平安夜港股半日市,市場卻不太平靜,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市監總局)表示已對阿里巴巴(09988)的「『二選一』等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同時人民銀行、銀保監、中證監等將約談(阿里旗下)螞蟻集團,督促指導該集團按照市場化、法治化原則,落實金融監管、公平競爭和保護消費者合法權益等要求,規範金融業務經營與發展。

當局高調出招屬意料

上述消息拖累阿里股價在半日內急跌逾8%,蒸發超過4000億元市值。但內地科網業界人士對此其實不太意外,皆因隨着螞蟻集團「世紀IPO」在10月份被煞停,同時該集團的(實際控制人)馬雲、(董事長)井賢棟等高層遭多個金融部委約談,然後市監總局又發布了《關於平台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徵求意見稿)》,這連串動作就像粵語殘片裏黃飛鴻師父的「起手式」套路,接着定會使出「大招」,總不會耍完一輪卻突然坐低飲杯茶那麼反高潮。

換句話說,內地業界早有心理準備當局將針對科網巨擘(特別是眾矢之的阿里系)展開反壟斷動作,坊間亦有很多討論。好似中國最大型科技財經網媒之一的「虎嗅網」,在12月17日發布了一篇文章題為〈反壟斷的同時,要警惕「無壟斷可反」〉,內容主要把中國的科網市場跟印度作比較,指印度由於本土網企萎靡,當地政府目前反壟斷的對象是WhatsApp、谷歌、亞馬遜等美國公司,所以印度人「對於中國有幾家互聯網巨頭值得被反壟斷,只有羨慕嫉妒恨」。

該文最後呼籲中國政府避免「一抓就死,一放就亂」宿命,應改變思路為「死就放,亂就抓」,鬆緊適度地監管網企,在發展和防止壟斷之間取得最佳平衡。不過這篇文章刊發翌日,「虎嗅網」自己也遭整頓,突然宣布全網停止更新一個月,務求「積極營造清朗空間」。

畢竟黃飛鴻準備出手教訓頑劣弟子哨牙蘇時, 對於落手輕重自必心裏有數,但林世榮若在旁邊呼喊「師傅輕手啲!師傅輕手啲!」就可能會阻礙師傅「愛的教育」效果,隨時連豬肉榮也一起教訓。

實際上,數碼經濟比起房地產、製造業、消費品等傳統行業更加具有天然壟斷傾向。就像地產商首先要買地,即便能盡擸將軍澳地皮,不等於可做到荃灣霸主。此外,消費者揸車、着衫講求個人化風格,不會全部人揸同一款車,穿同一個牌子衣服,這樣毫不有型。至於超市貨架上,朱古力、洗衣粉等各類別亦總有最少兩三個牌子,事關消費者天生喜歡「有選擇」,需備百貨應百客。

相比之下,微軟的視窗系統若夠好用,絕大部分人不介意「同款」(反正旁人看不到你電腦內部)。與此同時,Windows系統一經研發,賣1萬套跟賣1000萬套的邊際成本近乎零(印一隻CD不過一元幾角),而愈多人買,微軟又有愈多budget去更新及研發下一代系統,令功能和穩定性更佳,於是強者愈強,試問怎不會在客觀上壟斷整個市場?

更甚者,步進科網年代後,連CD也不用印,任何程式在App Store按一個鍵便即刻下載,令軟件商更易獲得規模效益。至於Facebook、 WhatsApp、微信等社交軟件,更存在「網絡效應」(Network Effect),當你身邊愈來愈多同學朋友都在玩fb,你卻獨特地選擇不知名同類社交網站,可能很快會變「孤獨精」。又假如你在內地工作,同僚、行家、對口單位全都用微信溝通,你總不可能自顧自使用LINE。

正因如此,世界各地政府在數碼經濟時代的反壟斷監管面臨更大挑戰,若沿用針對製造業、零售業的準則和手法,例如只要市佔率過半便視之為有壟斷嫌疑,誓要好像對付洛克菲勒石油般將其拆散,那確實很易「一抓就死」;特別是「死」的若是本地企業,恐將親痛仇快。

提升監管合理符邏輯

更值得着眼的,首先是科網巨擘有否濫用市場優勢,阻止新的競爭者入場及發展(例如恐嚇商戶「你若跟B公司合作,我就同你絕交」),其次是有否把一個領域的優勢強行延伸至更多領域(例如通訊程式只准用戶使用同一集團的短視頻服務,封殺其他服務商),這兩點亦是歐美當局針對谷歌、臉書等網企的反壟斷監管關鍵。

講到底,中國科網行業近二十年飛躍發展,除了得益於「後發優勢」,亦受惠於政府明智地採取偏寬鬆監管立場,就像QQ、支付寶最初都是「無牌經營」,但政府隻眼開隻眼閉,讓其能夠迅速迭代及拓展市場,待壯大到一定規模才進行「事後發牌」監管。曾幾何時,支付寶在內地市場染指各類金融業務的自由度,令歐美同行艷羨不已。

中國巨擘現已壯大至「超重量級」,能跟歐美龍頭互爭長短,政府開始在監管方面「補課」,逐步制定相關規則、提升監管力度,實屬合理又合邏輯。正如馬雲曾說「996(加班)是福報」,而有資格「反壟斷」及「被反壟斷」,對於政府、網企以至國民經濟何嘗不是「福報」。教育徒弟從來不易,太寬容會驕縱,太嚴厲又怕錯手打死他,但大家應該對黃師傅有信心。

 

(編者按:高天佑著作《中產必須死》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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