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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1日

高天佑 新聞點評

四代深水埗人

若要辨別「四代香港人」,或可叫他們描述「心中的深水埗」。例如對於戰後第一代香港人,深水埗是布疋、針線等製衣物料集散地。及至筆者這一代,深水埗則是以黃金、高登等商場為代表的IT產品聖地。隨着香港樓價猛漲,深水埗在千禧年後變成「窮人最後樂土」。近年來,受社區活化帶動,加以租金低廉,深水埗吸引了一批文青咖啡店、精品店進駐,獲譽為New Brooklyn,卻亦被指「趕絕窮人」,惹來士紳化(gentrification)爭議。

深水埗位處九龍半島中部偏西,坐擁地利,不論接駁新界或往返港島皆相當方便,也是香港開埠初期最先城市化的地區之一,現時仍有一些樓齡超過80年的舊唐樓。戰後香港很多紡織製衣廠設於青山道一帶,深水埗自然地發展為配套中心,經營批發布疋、針線、鈕扣等商舖成行成市,亦有很多「咕喱」(苦力)聚集在這裏等待開工搬貨,不少紡織廠工人家庭也聚居於此,可說是混雜了工、商、住的平民旺區。

工商住區變IT器材聖地

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成衣紡織業逐漸北移,深水埗的工商業功能開始轉型。例如由「華資三虎」(長實、新地、新世界)合作興建、落成於1980年的黃金商場,原本是一個時裝批發商場(其原始面貌可見於1983年劉德華電影《毀滅號地車》,在黃金商場地庫飛車一幕堪稱經典),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出現第一家電腦零件商店,隨後乘着科技熱潮快速擴張,並蔓延至周邊的高登電腦中心、鴨寮街等地段,讓深水埗變成電子產品器材聖地,正版翻版鼎盛。

香港樓價自2003年起猛漲,深水埗住宅以老舊唐樓為主,居住環境較差,租金維持相對低廉,被視為「窮人最後樂土」。儘管新界有些偏遠地區的租金更低,但窮苦家庭若要兼顧上班、上學,通常不想住得太遠,深水埗勝在「又平又方便」,滙聚了低收入人士、新來港移民、南亞裔難民、單親家庭、離家青少年以至「道友」和「鳳姐」等基層群體。

近年來,深水埗部分舊樓已變危樓,部分由市區重建局介入推動重建,包括建成了喜遇、尚都、愛海頌等多個住宅新盤,另南昌押、雷生春、美荷樓等較有名堂的舊建築則獲得保育活化,旅發局兩年前也斥逾千萬元宣傳深水埗「文化深度遊」。

重建活化 文青小店進駐

大量私樓落成,陸續帶動區外居民遷入,逐漸改變了深水埗的住戶構成;多個活化項目成功,配合政府致力宣傳,讓深水埗增添文藝氣息。與此同時,深水埗依然是相對的「租金窪地」,兼具「懷舊feel」和「貼地feel」,再加上本身擁市區地利,最近一兩年吸引不少年輕人來此「追夢」創業,開設手工咖啡店、皮革店、精品店等。

霎時間,深水埗社區面貌煥然一新,變得「文青化」、「中產化」,格調似紐約舊城文化區Brooklyn, 但高檔了之餘,惹來士紳化爭議。Gentrification理論由英國社會學家Ruth Glass於1964年提出,以當時的倫敦Borough地區為例,意指一個舊社區隨着重建或活化,吸引新居民遷入,亦帶動租金上漲,結果就會趕走原本的基層居民,並破壞他們的社區聯繫及歸屬感。

舉例說,深水埗新開設的多家手工咖啡店,每杯精品咖啡動輒索價逾50元,明顯跟當地原本的消費水平格格不入。愈來愈多「文青小店」租舖,可能令原本的平民茶餐廳、廉價麵包舖難抵加租,而街坊們一般不會食128元一份的all day breakfast。至於舊唐樓改建為新樓盤,令居民的廉租選擇買少見少,則更不在話下。尤其深水埗向來被視為「窮人最後樂土」,現在若連深水埗也住不起,還可以到何處去?

但反過來看,倘要求像深水埗這樣的舊區永遠不要向前發展,繼續維持舊、髒、窮,好讓窮人有生活土壤,則有點本末倒置。近期一齣港產片《麥路人》,正是以深水埗至大角咀一帶為背景,描述一班基層人士由於各種原因,每晚都在「老麥」快餐店過夜。該片突顯窮人悲情方面交到功課,缺陷卻是流於表面煽情,未有嘗試探討、批判造成這些窮人流離失所的社會深層因素。

迫走窮人爭議 捉錯用神

同樣道理,香港社會着眼的不應是「怎麼讓窮人繼續有髒亂劏房住」,而是「怎樣讓最基層民眾也有合理居住環境」。若把文青化、中產化視為「窮人走投無路」的罪魁禍首,顯然捉錯用神。受限於特殊環境,香港社會不少問題到最後都可歸結到「土地問題」;與其批判文青小店、追夢青年,更應關注的是人口、社區、交通、土地等政策。

事實上,深水埗原本是成衣物料集散地,近年冒出皮革店、旗袍店、手工服裝店等,固然未嘗不是某種「回歸」與「承傳」。若說文青化,新儒家大師唐君毅、錢穆等上世紀四十年代南逃來港時,最初於桂林街61至65號創辦新亞書院(原址已改建為私樓丰滙,但地下設置了6200方呎「新亞書院紀念公園」,並有饒宗頤題字石碑),當時也是看中該區租金便宜,適合艱辛辦學,並孕育出余英時、唐端正等「第一代文青」。

變幻原是永恒,任何社區固然不是「愈新愈好」,亦未必「一成不變」便最好。就像深水埗戰後至今最少經歷了4種不同面貌,各自順應時代發展,且看其4.0版本將會如何演變。

 

(編者按:高天佑著作《中產必須死》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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