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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日

高天佑 新聞點評

北京「反截訪」奇案

新年時節,例必重溫周星馳電影,其中一齣《九品芝麻官》,講述主角包龍星因為一宗冤案,千辛萬苦上京告御狀,卻被水師提督常昆派出爪牙百般阻截。實際上,在封建國家,這種「上訪」和「截訪」情況古往今來都存在。北京早前就發生一宗猶如電影情節的奇案,當地公安搗破「截訪產業鏈」,拘捕十多人,涉嫌非法拘禁訪民,其分工很細緻,包括訊息員、哨兵、車手、保安等等。「截訪」原本並非新聞,奇就奇在今次由北京公安「打擊截訪」,某程度上等於跟全國地方政府對着幹,就像電影般撲朔迷離。

該事件其實發生於2019年1月,即足足一年之前,不過北京西城區法院近日正式開庭審理,才披露更多細節。根據案情,事緣湖北省恩施市建始縣的黃希國(52歲)和黃希純(47歲)兩兄妹,由於自家承包地被佔用,多年來不斷維權,卻屢遭地方政府打壓。在過程中,黃希國及妻子向良玉俱被「暴力致殘」;同時,黃希國、向良玉、姐姐黃希菊、妹妹黃希純都被建始縣法院判處「擾亂社會秩序罪」,分別監禁1年半至3年。

揭攔阻集團分工細緻

換言之,先不論誰是誰非,這也實在是一宗慘劇,黃希國的家產被佔用,他和妻子招致傷殘,而且連同兩名姊妹也遭監禁,恍似另一齣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的伸冤對白:「小人本住在蘇州嘅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點知個唐伯虎,勾結官府目無天,巧取豪奪我家田。我阿爺同佢翻面,慘被佢一棍來打扁;我阿嫲鬧佢欺善,更被佢捉了去唐府……」

這宗慘劇還未完,黃希國和黃希純兩兄妹在2018年出獄後,深感冤屈,打算到北京上訪。所謂「上訪」,即是好像黃氏兄妹及包龍星,自感在家鄉遭遇不平,無法通過地方政府與法院伸張正義,唯一渺茫希望是前赴首都,向更高層級的中央部門反映冤情,寄望遇上「明君」或「清官」主持公道。

不過亦如包龍星,草民上訪往往遭到敵方勢力攔截。2019年1月14日,黃氏兄妹抵達北京南站,在火車站外被幾名自稱「北京治安總隊」人士攔下,對方把他倆強行拖進路邊一輛白色福特七人車,並在車上毆打,導致黃希國鼻子和臉部多處骨折,隨後把二人強押回湖北老家。此情節恰好對接上述電影對白後段:「點知個唐伯虎,佢實在太陰險,知道此情形,竟派人來暗算,把我父子狂毆在市前……」

兩日後,黃氏兄妹死心不息,負傷再次赴京向當地公安報案。但在當天較早時間,北京公安已根據情報,在京城另一處「截訪案」現場,把該批自稱「北京治安總隊」人士當場查獲並拘捕。經北京公安偵查,該批人士在北京從事「截訪生意」,公安並循線索查出其他同夥,發現他們是一個分工細緻的集團,包括專門搜集上訪情報的「訊息員」,跟蹤訪民的「哨兵」,開車長途押送的「車手」,以及動武的「保安」,於是把這十多人全部控以非法拘禁罪。

值得留意,觀乎案情,北京公安是在黃氏兄妹報案之前(當日早上),便已把該批人士拘捕。這在技術上不難做到,誰都知道內地大城市遍布「天眼」,更何況天子腳下的北京。所以案發時黃氏兄妹在火車站外被拖上車的畫面,以至於該集團以往其他「非法截訪」行為,北京公安相信皆一清二楚。

問題是,「截訪」在北京之存在乃公開秘密,北京公安既然一早掌握情報,透過「天眼」看到京城每日截訪畫面,為何到今次才高調執法打擊?再者,「截訪」通常是由全國各地地方政府委託或策劃,阻止民眾越級向中央「告狀」,而北京公安倘要趕絕「截訪」,勢必令很多地方官員寢食難安。

事件背後有三重解讀

中央對於上訪情況也一直態度曖昧,一方面在北京設有國家信訪局,專門接待訪民、聽訴冤情,卻又似乎對京城出現的截訪行為「隻眼開隻眼閉」;畢竟若全國「冤民」動輒湧進北京,要求中央主持公道,在管治層面而言並不現實。至於今次奇案,可從幾個角度嘗試解讀:

一、戲劇化來看,這或意味北京公安有別於香港警隊,仍有「白警」存在,就像經典國產劇《人民的名義》,一名年輕實幹偵查隊長新官上任,充滿正義感,看不過眼非法截訪行為,誓要肅清全國官黑勾結……

二、回歸現實角度,或因中央察覺近日全國民怨有升溫跡象,加以部分地方政府行徑實在離譜,於是在芸芸截訪集團當中,把最猖狂的一個抓來祭旗,既為民眾消消氣,重新顯示中央聖明,並借此警告地方政府別太過分。

三、從最樂觀角度看,中央真的決心整頓吏治,透過打擊非法截訪以利下情上達,防止地方政府胡作非為、欺下瞞上,務求提升政治透明度、社會穩定度、民眾滿意感,達致海晏河清、長治久安。

無論如何,此宗奇案還有後續。儘管該截訪團夥十多人已被送上法庭,不過誰都知道他們只是「執行者」,受人錢財替人消災,關鍵是誰在背後出錢、指使。根據黃氏兄妹證供,在他們被押返湖北過程中,包括建始縣派出所所長王芾錚、輔警張愛華、關敬源、建始縣鄴州鎮社區黨委副書記張峰等4名地方人員均有參與。王芾錚亦承認,是他把黃希國的身份資訊提供給該集團,並支付了1萬多元人民幣「車費」。

更甚者,該集團人士的辯護律師在庭上直言:「湖北恩施地方政府工作人員參與整個過程,並起主導作用,應該是本案的主犯」。可是迄今為止,遭拘捕及起訴的只有該集團人士,難免予人「只管雞仔,放生麻鷹」觀感。不過既然案情已經由法庭公開,很難想像涉案的恩施政府人員可以逍遙法外,否則怎樣向民眾交代。由此看來,這齣戲就像《寒戰》充滿伏線,2020年或有精采續集,值得拭目以待。

 

(編者按:高天佑著作《中產必須死》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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