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7日
近年科技騰飛,造就不少新一代富豪誕生,可是這些有點像即食快餐的暴富神話,往往不及傳統實業家那種深刻雋永、再三咀嚼回味的傳奇來得更引人入勝。
本地第一代鐘錶大王孫秉樞(Samson),憑着敏銳市場觸覺和出色的商品裝潢藝術,創出不少容易記又順口的廣告口號,成功令公司代理的瑞士及日本錶打響名堂。年屆93歲的孫博士接受本報專訪,從二次大戰說起,暢談入行六十四載的種種難忘事,思路清晰、字字珠璣。
跟孫博士做訪問,恍如上了一堂寶貴的近代史,在場的《信報》同事聽得津津有味。1925年在港出生的他,父親是輪船公司買辦,「當時大部分家長都希望子女入香港大學,豈料先父卻說不好,提議我到上海讀書,因為香港畢竟只是殖民地,將來始終要北望神州。」
膽粗粗插班轉行賣錶
時值1941年,孫博士聽從父親建議,中學畢業後考入上海滬江大學讀商科;可惜開課僅短短3個月,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他「被困」內地,「香港用軍票,(家人)滙不到錢過來」,惟有半工讀,日間上學、晚上到飯店打工,直至1945年畢業後,繼續留在上海當了兩年會計。
「那時自食其力,感覺竟很舒服,事關上海本身是租界,日軍佔領後交『南京政府』打理,即現在被人叫漢奸那班,故市面一直很太平,繁華依舊,不似香港飽受戰火洗禮,加上自己在當地結識了女朋友,所以不想走」,惟經不起家人「十二道金牌」催促,遂於1948年回港,適逢其上海老闆有一名朋友從事南北貨「莊口」(售賣場)生意,想在港開舖,要人幫手打理,與孫博士一拍即合,更買船票安排他返港。
「下船一刻,見到香港滿目瘡痍,與上海(繁華)差天共地,真的很失望,幸好總算有份工。」初期孫秉樞主要負責會計和行政,翌年內地解放,1951年推出「三反五反」運動,針對資產階級,「私人生意無得做,連帶本港的莊口業務也愈來愈差」。
當年搵食不容易,面對茫茫前路之際,剛巧孫秉樞兩個妹夫均從事鐘錶生意,其中一位是潘錦溪(即迪生創建主席潘迪生的爸爸),另一位是弼臣錶行太子爺廖桂昌,與知名的太平洋行有生意往來;「廖桂昌跟我說,太平拿到兩個品牌(在香港代理),想開個鐘錶部門,問我有無興趣做經理,我當下反應是:『自己做開土產,完全不懂鐘錶』,但既然有機會,姑且一試,膽粗粗頂硬上。」
首辦選美宣傳效益大
冥冥中自有天意,1954年8月,孫秉樞因緣際會「插班」入行,結果成就一代鐘錶大王誕生。太平代理的兩個手錶品牌是Girard Perregaux和Rado,然而縱有好產品,也要講包裝及宣傳,商科出身、頭腦靈活的孫博士果然有心思,「開頭Girard Perregaux中文譯名叫『芝拿柏利高』,卻被行家取笑,聽來像『豬油馬拉糕』,好食是好食,不過食得兩三件都滯;Rado原本譯做『麗都』,麗都麗都,成把利刀一樣,如何介紹!」
俗語有云「唔怕生壞命,最怕改壞名」,他靈機一觸,只用Girard Perregaux字首「GP」,改名諧音接近的芝柏錶,取其「芝蘭之美、松柏之堅」。下一步是推廣,1960年本港首次舉辦選美,芝柏是主要贊助商,冠軍為鄔黛明(有指姓烏);活動大獲好評,孫博士創作的宣傳口號「芝柏美人愛名錶、芝柏名錶愛美人」街知巷聞,該品牌知名度隨即大增。
為芝柏錶打響頭炮後,孫博士見當年雷達(Radar)這名詞開始流行,索性把Rado改名為「雷達錶」,配合由他創作的宣傳口號「一雷天下響、發達無限量」,好意頭又吉利,商品大受市場歡迎。1962年這兩大品牌,已佔去本地整體鐘錶逾10%零售額。
隨着人口增加,經濟逐步起飛,其後日本鐘錶品牌CITIZEN總裁想進軍香港及東南亞,託人求助於孫秉樞,他初時也有顧慮,「賣瑞士錶已不易,還要賣一款不見經傳的日本貨」?惟最終被對方誠意打動,決定合作。他又深諳傳媒的影響力,簽約後親身帶記者到東京CITIZEN總部參觀,孫博士打趣地說:「據聞我們一落機,CITIZEN的股票即刻升了一成。」
該次行程令傳媒大開眼界,回港後廣泛報道,接着孫博士再發功,發揮他最耍家的改名策略,「CITIZEN如果直譯是『市民』,似乎太普通,我想不如用發音相近似的『星辰』作為名字,日月星辰、時間之始」,至於口號則是「風水輪流轉、而今到星辰」,又在無綫電視翡翠台贊助舉辦「星辰盃校際時事及常識問答比賽」,先後由許冠文和劉家傑主持。
贊助校際比賽掀話題
孫博士憶述:「記得比賽中有一條問題是,『蚯蚓有多少個生殖孔』,沒人答得出。」事件接着在報章出現,引起一名大學生物學家注意,並發稿回應,卻招來其他生物學家反駁指答錯,「其實很小事,香港人就是喜歡這類有話題性的報道,所以帶動星辰錶名字變響。」
鐘錶講究精準,回看孫博士的事業生涯,對包裝及推廣藝術的掌握和拿捏,確實精妙;好開始終歸只是成功的一半,縱橫業界64年的他認為,想長期成功,秘訣始終在於待客夠誠懇、不推卸責任、做事充滿熱情;正因有着這份熱誠,孫博士雖已躋身「九十後」,至今仍每日西裝革履上班,參與公司決策,約見朋友,「我借用已故星辰錶總裁山田榮一先生的名句:I am too old to retire」。
看着腕上的錶,會感到時光隨着指針悄悄流走,令我們更珍惜每分每秒;想深一層,宇宙間的時間系統就像一個沒有容量上限的硬盤(hard disc),把我們的記憶通通儲存其中,縱然過去,卻堪回味。
採訪、撰文:許鎮邦
攝影:黃勁璋、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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