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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3日

張綺霞 鑑賞天地

木雕藏家郭浩滿 在木堆裏挑瑰寶

雲峰畫苑創辦人郭浩滿是知名收藏家,在1986年,他看到了當時藝術市場的機遇,創辦雲峰畫苑,是本地最早推廣中國現代水墨的畫廊之一,並從不少年輕藝術家手上購入作品。這些藝術家今天已經榮登大師之列,數十元買入的畫,今天已經升值至過百萬,足證當年的眼光。

他自言是個「較懂得在石堆中選擇鑽石的人」。近年他也建立了中國現代字畫外的興趣——木雕。至今已經收集了約三千件,花費約2000萬元,藏品價格不斷上升,「如今估值約兩三億」,他不捨得把藏品出售,於是便在中山設立明清建築家居木雕藝術館,將藏品公諸同好。

郭浩滿收藏木雕十多年,2000年初,他偶爾在中山三鄉市看到一些明清木家具和建築部件,覺得很有趣。「那裏是全國最大的古舊家具集散地,當時我們在當地設立藝術推廣基地,因此有機會大量接觸。」第一個收藏的作品為金漆的床面局部,至今仍掛在其辦公室,由做工精巧的吉祥寓意畫像組成。

「當時我先看到的是另外一塊,已經發現是大師水準,開出的價錢只是千多元,但保存得不太好,如果你現在找工藝師來做,1000元一個組件也做不了。我問,有沒有一些更好的?老闆說有,但很貴。」原來所謂「很貴」的床面也不過2500元人民幣。「當時我非常激動,想也不想便買下。」他如發現新大陸般,覺得這片領域有很大的發展潛力,卻沒有多少人注意,因此用相宜價錢就可買到工藝甚高的作品。

「我曾問工藝師傅,複製一張千工床要多少錢——也不要求你像它那樣以完美的技巧做成——對方答說沒有100萬也不能成事。」他兩眼頓時發亮。「性價比實在太超越了,尤其與字畫相比。」畫廊的字畫價格已經大升,是個穩定的領域,在木雕收藏中,他找到久違的冒險性。兩三年後,他發覺作品價格開始大升,「我心想,若不把握這機緣,可能就此錯過。」他決定開始有規模地收藏,以免精品都落入他人之手。「當時仍有許多漂亮東西任我選擇,因此收藏的速度很快,不知不覺收上癮。」

他形容收藏過程非常辛苦,尤其搜尋精品,要花大量時間逛古董店,回去後再仔細對比照片,才能決定最終要購買的項目。「許多店都布滿灰塵,一天下來,鼻孔裏都是黑的,因為店家怕清走貨品上的塵,客人會覺得是假貨。精品常放在細小的閣樓,又黑又焗,衣服常被汗水濕透,但尋寶的過程中也不覺熱。」在未被發掘的領域不斷尋寶和探險,給了他無法比擬的滿足感,欲罷不能。

明清豪門大宅遺物

這些木雕藏品都來自多年前用龐大資金興建、一樑一柱都精雕細琢的明清大宅。然而經過時間的洗禮,精品可說甚為珍罕。木雕保養不周的情況極普遍,文革時期的土改、打地主運動也造成不少傷害,大宅常分配給多戶貧窮家庭居住,他們對大屋價值理解不深,對環境造成摧殘破壞,不少木雕部件都被燻黑或水泡蟲蛀,失去原有光彩。加上破四舊運動中,木雕上的神佛面貌都被悉數刴去,損壞嚴重。「雖然後人為了拿去賣,在上面貼回另一層面雕,不是行內人也未必能辨認,但我們想藏品都要是完美的。」

改革開放後,為了騰出更多空地興建房屋和其他設施,不少昔日豪宅都被當成普通舊房子清拆,有識貨者收購了當中的雕樑畫棟、門窗大床等,清洗乾淨後,才發現是金碧輝煌、具藝術價值的寶物。文革後曾有一座內藏龐大木雕建築和家具的安徽古老大宅以5萬元轉手,他的一個藝術家朋友力勸他買下,然而當時他未有深入研究,就此走了寶。「我想,究竟買這間破舊房子來做什麼?我也不缺地方。」如今這座大宅被改成安徽木雕博物館,是當地知名景點,令他「揼心口」。「那裏的徽雕漂亮得很,門從腳到面全被雕滿,若現在出售,一片木雕起碼也要10萬8萬。」

他仔細解釋木雕背後的歷史。「明清時,中國是世界上最有錢的國家,他們的錢除了放在藝術精品上,也放在他們居住的房子上。因為中國人最想做的就是光宗耀祖,福澤後人,常會在家鄉興建超級豪宅,但明清律例也有定明不同職級的人可建豪宅的大小,有錢人惟有在有限空間裏體現財富,從門口到大廳到床,全都不惜工本,金堆玉砌,愈有錢對工藝要求愈高。當時有『千工床、萬工房』的說法,達官貴人都愛大興土木,當時沒有先進的機器,全手工製作,造一張床起碼要三年,一所大屋更花上三十年時間。」

體現南北文化差距

藏品增多,他對當中工藝的研究也愈來愈深,更覺得其中精妙無窮,尤其不少畫作都以歷史故事和傳說為主題,更感受到「中國文化傳承滲透千家萬戶」。例如他收了數扇刻有家訓的木門,上面向子女訓示兄友弟恭、尊師重道等道理,也有生動地以二十四孝故事為題的雕刻,用以教育後輩,足見大宅主人對人倫道德和文化傳承的重視。

在古代,就算大戶人家生的是女孩,仍寵愛有加,在其藏品之中,更有一張金碧輝煌的「小姐床」,是富戶為女兒所設,上面的雕刻以琴棋書畫為題,期望女兒在其中能受到日夜薰陶,長大後才藝兼備,嫁得好人家,也雕上了瑞獸和天兵天將,保護女兒安康。

在藏品之中,千工床的數目不少,郭浩滿解釋,是因為中國人認為床是家具的靈魂,「因此對造床的要求特別高,雖然歷經多年,但一點也沒有變形。」做床的木起碼要曬十年,確保其形狀不變,因此保存也容易。千工床部件繁多,往往由百多件組件合成,有時候一張床更有多重床面,如門一樣層層遞進,大規模的「三進床」正是一例。每進的門面花紋不一,互相重疊穿連,甚為講究。多層透雕更是千工床最高技藝的表現,如象牙球般,在原木上層層雕刻成兩三層的透花,這高超的技藝如今已成絕活。

「這些作品都見證了明清盛世歷史的輝煌一面。」但他慨嘆,這些工藝得不到民眾的重視,多年來因為文人的賞玩文化,字畫、文房用品等物都被放在重要地位,在戰亂中往往得以保存,傳承有序,如今全都出現在拍賣市場上,而木雕因為體積龐大,成就往往被忽略,在局勢動盪時便被大量摧毀。

如今他的收藏以南方木雕為主,特點是多採納精工雕,每個地方的風格不一,例如徽派以典雅、精巧、內斂風格為主,題材多是文人的琴棋書畫;湖南則以鏤空雕聞名,是湘南區代代傳授的獨門技法;湖北床以高大見稱,高度可達三米,但內容也非常豐富;廣東最好的則是潮州木雕,多精巧的透雕手法。

除了床,在橫樑和木柱之間作裝飾俗稱「牛腿」的撐拱也是郭浩滿的主要藏品。「牛腿通常在當眼地方,一進屋就能看見,因此裝飾非常講究。由於精妙的榫卯結構,讓牛腿不需要承擔重力,因此藝術創作空間更大,更採用透雕等工藝。」一所房子木雕工作龐大,未必每件都由大師親手操刀,但當眼處的牛腿往往為一間屋中的精品。

郭浩滿的藏品中有八成來自清朝中葉到晚清。「晚清的木雕工藝也是達到了巔峰。」收藏數量太多,雖然每一件都是親手收來,但他坦言自己也無法每一件都仔細研究,「只是粗略看整體,無法去看太多細節。」就算設立的展覽館有兩萬多方呎面積,仍不足以放進所有藏品。「起碼要八萬到十萬呎才足夠。」

待古董商三大原則

郭浩滿指出,藝術價值是他收藏的先決條件,特別是人物造型要生動傳神,刀法也要技巧純熟,保存狀態完美也是重要因素。雖然藏品在購買時已被古董商處理過,但他也再請工藝師重新以清水抹塵,修補輕微破損的地方,「藏品一壞就不值錢。」

由於木雕多用料講究,保存不是難事,「很多都用了香樟木,本身有防蟲防蛀功能,不會輕易變形,也適合細膩的雕刻。門框窗框則多用杉木,比較輕也不變形。」雖然收了不少千工床,但他笑言自己從未在裏面睡過,「一來怕弄壞,二來從前的床也不如今天舒服,需要再在上面鋪墊其他物料,而且從前的人比較矮,床也比較狹小,通常不過1.8米長,不適合現代人睡。」

在收藏路上,他特別感謝已故好友、有豐富古董收藏經驗的徐展堂:「他教我,對古董商要開誠布公,列出三個條件,第一要收珍品,第二要收精品,因為對方是行家,若不欺騙我,大家可交朋友,生意長做長有。欺騙一次,永不錄用。第三個條件是從不還價,只要價錢合理,也不在乎差那一千幾百。他們辛苦找來精品,要賺錢天公地道,但不能過分。若把我當水魚,寧願不買。」

這些經驗之談讓他大受大陸古董店老闆歡迎,尤其是他們的客戶大多只是代客買貨,經常拖上多月也不肯落實成交,經常錙銖必較。「每到一個地方,我停留的時間通常很短,他們為了方便我,六七個店聯合起來在一個地方,把精品都拿出來讓我一次看遍。在中山更有古董店特地在我們基地旁租店,讓我不用跑來跑去。」這都幫助他收得不少佳品。

不忿書畫賣黃泥價

出生在企業之家,家中也有不少字畫和古董,耳濡目染下,郭浩滿自小培養了對藝術的興趣,熱愛畫畫和篆刻,也因此創辦雲峰畫苑,只因為看到「八十年代黃金價值的書畫,仍在賣黃泥的價格」。九十年代華人開始有錢,對藝術品的需求增加,價格大升,他形容是「每十年增十倍,三十年過後,不少作品都升價一千倍」。但當時營運畫廊風險也不少:「香港人不買畫,有時花大量人力物力搞一個展覽,只賣出一張畫,而且價格也低,1000元一張也嫌貴,但我覺得藝術遲早回復其價值。」如今他仍儲藏了許多當年賣不出的畫作,多年來不斷升值,價格不菲。「但賣了才是錢。」

如今他仍以畫廊的業務為主,木雕只是他業餘的興趣,近年炒賣市場火熱,加上愈來愈多人認識,縱然沒有進入拍賣市場,木雕的價值也水漲船高,他相信,木雕在未來將會如字畫一樣,升到與其藝術歷史價值相等的水平。只是精品也會更難求,「精品已經一早被拆掉,有錢也買不到。不少木雕古董店也因為沒有貨源而關門。」他與不少古董商已成朋友,甚至願意先出資讓他們去尋找貨源,因此拓展藏品也有方法。他自嘲說:「收開有樣壞處,當有一件更珍罕的物品出現,你總無法拒絕。」

撰文:張綺霞

攝影:郭錫榮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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