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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28日

張綺霞 焦點人物

金馬影后陳湘琪 用靈魂演戲

陳湘琪經歷過台灣電影業最黑暗的年代,當時只有很少人投注其中,而她有幸成為其中一位,與知名導演楊德昌、蔡明亮等一起創作,走了二十年,終於獲得肯定,去年力壓大熱門鞏俐,成為金馬影后。

陳湘琪五官精緻,楊德昌早年想把她打造成台灣的柯德莉夏萍,隨後蔡明亮把她「變醜」,到錢翔的《迴光奏鳴曲》,更變成了師奶。但陳湘琪並不在意美醜,只關心能否讓角色更真實生動,平日不愛應酬打扮的她,出席金馬獎的裝扮也要由好友蔡琴打點。或許她身上最耀眼的不是亮麗外表,而是心底對演出忘我的投入和專注。

二十年演藝路,韶華飛逝,優雅氣質和演戲深度卻能隨年月沉澱,愈趨醇厚。最初在大學被老師楊德昌看中帶進電影圈,隨後成為蔡明亮愛將,要追得上這些知名導演的創作步伐,演員本身也要兼具一定知識和藝術觸覺。多年以後,遇到資深電影攝影師錢翔的第一部長片,故事簡單,幾乎就是一齣獨腳戲,多年的經驗正好讓她恰如其分地發揮,也幫了身邊的新導演和年輕演員一把,獲獎可說是實至名歸。

陳湘琪形容過去一年就像活在放鞭炮的日子中,從台北電影獎到金馬獎,先後拿到最佳女主角獎,心情強烈地震動起跌,隨後工作邀約大增,然而她不想趁機做更多什麼,反而覺得自己應冷靜下來思考,才能對未來要走的路更清晰。「還是希望能更安靜一點,在這時候我覺得自己更需要沉澱。」

態度嚴謹,堅定不移,這一點,正是受楊德昌啟發。「他是個非常有個性,自我要求非常嚴格,是個絕對性的導演,他有自己的藝術癖好,只想着要完成想做的事,不是很在乎別人的想法。」她還沒從台北藝術大學畢業,便已經跟隨他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擔任場記,隨後在《獨立時代》擔任女主角,與其他學長學姐一起出演,「就像在一個競賽中,導演在藝術上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跑得很快很前,後面我們奮力地跟着他跑。」當時年紀還小,她形容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還很稚嫩,過程中她戰戰兢兢,深深感受到彼此的落差,「常常對自己滿失望的」。雖然無法完全理解其藝術,但她從楊身上體會到,對自己的工作和藝術不可輕易妥協。

提議撞門

也因為這種態度,縱使在《獨立時代》的表現備受讚賞,演出機會不斷,四周的人都認為陳湘琪應把握難得的成名機會,最後她卻選擇到紐約進修戲劇,這個決定讓她急速成長。「在這之前,我覺得自己都是不夠成熟、不能發出聲音的,比較沒有自信」。紐約的學習讓她體會到每種聲音都有其珍貴之處,都值得被聽見,都可以提出來與他人討論。因此從紐約回來後遇到蔡明亮導演時,她更敢去表達自己的看法,更能發揮才華,成為他最愛用的女演員之一。

陳湘琪形容,她與蔡明亮在表演方法和生命體悟都能有平等的對話,演出前常有許多討論,而蔡帶給她的啟發是其「怪異的創作風格和思考邏輯」,讓她能在另一種觀點上思考電影,激發潛質,藝術觸覺也因此更敏銳,培養更大的創作熱情。「他喜歡用長鏡頭,不喜歡拍一些coverage(特寫、中鏡頭等的場面鏡頭),我想可能他是劇場出身,劇場有一種完整性在裏面,因此這也是他所偏好的。」作為接受劇場訓練出身的演員,自然對此模式不陌生,因此她笑言在蔡的電影中表演是「很舒服」的過程。

與新導演錢翔合作時,她把蔡明亮電影的工作模式帶進去,從編劇方向到實際演出,也給了導演不少意見,電影最後一場撞門戲,正是她的主意。「那個是我的個人經驗。」玲子家門鎖總是壞,在最後一幕她打算外出倒垃圾時,更發現自己被反鎖在屋裏,她驚訝、恐懼,企圖用身體頂撞大門,最後失去力氣崩潰大哭,哭完後下定決心,身體頓時如鐵堅硬,以無比力氣把門撞開,象徵玲子撞開生命中的壓抑和困鎖,也象徵陳湘琪衝破過去兩年喪親後自我封閉的狀態。

「在選擇拍《迴光奏鳴曲》之前的兩年,我不是很想演戲。」2005年的《天邊一朵雲》因為情色情節惹起不少爭議,讓父母倍感壓力,疼愛家人的她遂把事業重心從表演轉向教學上,2011年父母先後離世,她更是大受打擊,每天生活在陰霾中,失去前進的動力。「那時我的情緒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是我人生最大的打擊和挫折,我需要一段時間去調節自己,慢慢從低谷往上走。」家中的門鎖也如困鎖的心情,離奇地多次故障,她曾在澆花時被反鎖在陽台,要向街上的人大聲求救,一次趕出門開會,大門打不開,喚來鎖匠,對方在門外修理一陣後竟只拋下一句「小姐,這個鎖我從外面真的打不開了,你一定要自己從裏面開」,然後就走了。當時她的情緒立刻崩潰,傷心得倒在地上大哭,心裏問:「難道我真的要永遠被困在這?」哭完後,她再爬起來嘗試,竟然一下子就開了。

把生命放進戲劇,是她的演戲哲學。「每個演員,或多或少都要從自己的生命經歷或情感養分汲取東西來濡養、澆灌在這個角色裏面。」有些演員能與角色保持一定距離,用熟練的技巧去飾演,但演戲於她並非只是「演」,而是傾注生命的過程,把整個靈魂和心全然投入,才能讓角色更豐富真實。拍電影的第二天,她竟開始生病,病懨懨的萎頹狀態正與角色相合。演撞門那一幕時更是奮不顧身,連頂着門的三個大漢也招架不住,最後才發現自己全身瘀傷,連脖子也被撞歪,要治療半年才康復。

她曾說過,電影那道被撞開的門是玲子的,也是她的。這部電影正是她重新開始的起點,意味她將再次投入自己一直喜愛的電影、戲劇中,繼續不斷前進的人生。「只能靠你自己站起來,不管如何困難,都要把門打開走出去。」

拒絕認命

然而玲子和陳湘琪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比較能表達自己,沒有玲子那麼壓抑。玲子妥協,我很難妥協。我比較積極,玲子比較被動。若不是那麼多的困境和外力,迫着她誠實地面對自己,要選擇怎樣的生命,心裏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可能就只這樣麻木地過完她的一生,與許多人一樣。」她自言是個無法停止 前進和轉動的人,「如果我真的被困住了,一段時間後我會尋求幫助,我一定會找方法重新起步。」

玲子經過漫長的婚姻後,面臨某種苦悶無望的困境,更年期提早來臨,縫衣服的工作被時代淘汰,在大陸工作的丈夫永遠都聯絡不上,女兒正值反叛期,婆婆臥病在床需要貼身照顧,生活枯燥單調,卻依然要繼續扮演好媳婦好母親好妻子這些角色,把自己的身體欲望和情感需求極度壓抑,陳形容:「她已經被壓到無感了。」

直至玲子看見婆婆病床對面一個受傷癱瘓、痛苦叫喚的男病人(東明相飾),在為其擦身的觸碰過程中,彼此交流和安慰,產生了微妙的感情,才找回生活的快樂。兩人整齣戲都沒有對話,「無論是戲裏還是戲外,我們的溝通都不是語言上的,而是身體上。」她笑言,如此的互動對她來說也是新體驗。「拍《黑眼圈》時我也曾飾演照顧植物人的專業看護,但手是沒有感情的,非常粗魯,把整個過程當成日常工作。」

為了增加默契,導演安排兩人學習探戈,透過身體互動、親密的距離去感受對方的存在,並了解對方獨特的身體語言,產生共鳴。「(默契)帶進戲中,無論是他感覺我的手的觸碰,還是我感覺他肌肉骨骼溫度氣息等變化,都能大概知道彼此的心理狀態是怎樣。是更有意思的互動過程。」兩人在戲中的身體觸碰從陌生到熟悉,彼此接納到溝通,進入內心深處,至最後玲子決定離去,又再次回頭擁抱,霎那的溫度讓東明相失聲痛哭,不發一言,交流卻真實動人。

陳湘琪演出前做了不少資料搜集,在網上看中年婦女的生活自述,發現不少人有相似問題。在映後座談會上,許多中年婦女說那是她們的故事。「我覺得它是在說人的故事,只是透過女性角色去把當中細密情感轉變過程呈現,詮釋人如何在困境破繭而出。」

「每個人都有那一道門。我能破嗎?破了以後,然後呢?」電影原本拍了玲子破門而出後在晨光中眺望的片段,最後卻被剪掉,下月19日《迴光奏鳴曲》在港上映時也只會看到以玲子成功破門為終結,陳湘琪認為這是更好的處理。「如果後面再多加些什麼,它就變成連續劇了。這樣的處理才能保留空間讓觀眾以自己情感與它對話,從而對未來有新的思考。」

撰文:張綺霞

攝影:郭錫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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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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