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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10日

吳雄 訪談錄

快樂回憶比不快樂多
莫樹錦醫生:我現在就可以死啦!

香港擁有很多幸福城市的基本元素,比如乾淨的食水、充足的糧食等,但每年全球幸福城市調查總是排得很後,但這不該簡單總結為「身在福中不知福」,畢竟,人應該追求更高層次的滿足。名醫莫樹錦(Tony)是快樂的香港人,他在生活中不斷收集快樂的記憶,希望上天堂埋單計數時快樂比不快樂多,「那才是快樂人生,我現在可以死啦!」

莫醫生不是一般的幽默,拍照時攝影師希望他張大點眼睛,他說:「我天生如此,張不大的!」樂得記者和公關小姐捧腹大笑。原來,他在加拿大艾伯塔大學讀書時與「棟篤笑男神」黃子華是室友,當年還一起演《周處除三害》的話劇,子華演周處,Tony演師傅,香港世界宣明會總幹事趙煥明的太太則演蛟龍。

記者想如果Tony與黃子華來一場棟篤笑籌款,必定令人拍案叫絕,好比聊到軍人統治對緬甸民生的影響時,記者慨嘆:「政治對一個地方的影響實在太大啦!」Tony幽默回應:「這個要問問梁振英!」10月的緬甸之旅是Tony第三次參加宣明會的訪問,之前去過非洲的布隆迪和肯尼亞,還去過亞洲的尼泊爾,到底緬甸有何特點?

Tony訪問南部伊洛瓦底省的恩梅(Einme)縣,香港宣明會2005年起在當地工作,包括興建學校、農業發展、醫療等。相比缺水、土地貧脊的非洲,恩梅縣的情況已經很不錯,「當地主要經濟活動為農業,過去軍政府的極權管治,導致農民民不聊生。」後來軍政府交出權力,2011年民選總統吳登盛推出經濟改革,生活才逐漸有了起色。

緬甸初嘗打穀收成

擁有肥沃的土地和充足的雨水,緬甸還是處於力爭脫貧的階段,當地兒童面對營養不足、欠缺乾淨食水和環境,以及醫療服務不足等問題。「營養還不至太差,記得我們訪問小學時,看到桌子有飯盒,裏面有咖喱和飯。過去我們訪問的地方有水喝已不錯,緬甸孩子已經很幸福,我也叫這次旅程叫豪華團。」醫療方面,全國只有五間醫學院,培訓的醫護人員不足以應付五千萬的人口,導致醫生和護士人數不足,政府還規定沒有診所的村莊,不會提供藥物和醫護人員。

記者不明白緬甸為何會有食水問題?Tony說:「當地有砒霜水的問題,地質底層有砒霜,一旦滲入井中,長期飲用對健康有害。所以,我們其中一項工作就是教他們如何測試井水中的砒霜含量。」東南亞的孟加拉、湄公河三角洲、蘇門答臘低地、紅河三角洲、伊洛瓦底三角洲,都存在砒霜地層的問題,其中幾乎包括整個伊洛瓦底省。

儘管約三百五十萬人活在砒霜水的威脅下,但當地人仍然活在快樂之中,因為他們還處於溫飽期。Tony回想坐電單車訪問村莊時,沿途經過熟透的稻田,那一片金黃色的景象,至今仍然回味。「快到村口,已經聽到敲鑼打鼓,村民穿上傳統服裝,載歌載舞歡迎,一來他們很少接觸外面世界,二來也感激宣明會多年來的幫忙。」香港人喜慶日子愛舞龍舞獅,當地人則舞牛舞豬,有趣到極。

Tony是愛吃之人,嘗盡珍饈百味,卻從未經歷過打穀收成的日子。「米大家都不陌生,但把稻禾放進打穀機,看着米粒流出來,原來是那麼開心的事。不過,我還為另一個收成而開心:香港人為當地社區的努力,也終於看到收成,這是香港人撒的種子,我只是有幸目睹成果而已。」香港人為善不甘後人,也不圖回報,收成就更無暇過問了。「所以,我希望告訴香港人,你們的捐助真得改變了社區。」

有一子一女的Tony,一開始為女兒助養兒童,希望讓女兒了解這個真實的世界。三年前才開始探望之旅,他每去一個地方都助養一個孩子,這次在緬甸助養了九歲小女孩「叉燒」,「她的志願是當醫生,剛好那天帶了聽筒,於是讓她聽聽心跳聲,她開心得不得了。我覺得小孩充滿好奇,只要給一些機會,他們就能追求得更多。」

香港人的快樂源頭

雖然Tony成長在香港經濟開始起飛的年代,沒怎麼捱過窮、吃過苦,在聖士提反書院度過四年愉快的寄宿生活,但是「後來去加拿大讀書,卻過着窮學生的日子,每個月零用錢有限。不過我覺得成長中體驗貧窮是件好事,將來看事情不會那麼現實,也不會被物質所包圍。」

緬甸的小孩子解決了溫飽問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教育。「像恩梅縣當地的村莊,教育系統很不完善。我們訪問的學校地方雖不小,但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全部集中在一個課室,老師一行一行上課,升班也只是從這一行坐到下一行。只有教育才能向上流動,不然這些人永遠只會留在社會底層。」Tony說。

緬甸教育系統在軍政府統治下幾近荒廢,當時學生和軍人、教育與統治,是勢同水火的狀態。

緬甸的教育百廢待興,首都仰光的大學裏也缺乏教學物資,實驗室器材不足,學生聽不清楚老師的教學,甚至幾十名醫學院學生要解剖同一具屍體。幸好,當地政府在過去的財政年度,把教育經費由之前的3.4億美元,增加至10億美元,佔整體預算的5%以上。然而,像恩梅這樣的窮鄉僻壤,就只能靠宣明會等國際慈善組織了。

從山旮旯的恩梅回到繁華的香港,Tony不覺得緬甸人的快樂少過我們。「他們的笑容隨時比我們多,雖然物質不豐富,但也有快樂和滿足感。他們但求溫飽就快樂,肚子餓的人是不會快樂的。有多少香港人為溫飽而快樂?多少人不會挑食?就算買到一塊靚表、一部iPhone,也只是開心一陣子。我們要仔細想,我們快樂的源頭在哪裏?」說完他立即調皮地給自己一個答案:「政改!」

腫瘤科是送客角色

記者問是否醫生這份職業,見得太多生離死別,才透過這些探訪活動,接觸多一些正能量?Tony對這個誤解反應頗大,「我在香港做醫生也得到很多快樂!快樂的來源不同,能夠改變別人、幫助別人,並得到即時的回應,很多時候就是我們快樂的源頭。」

Tony表示很多人從自己角度出發,爭取只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不是為別人爭取,所以得不到真正的快樂。他現在不管當醫生還是在大學參與研究,都得到更大的滿足感。宣明會和醫生工作的本質在他眼裏是一樣的,「大家要明白人生只是一個旅程,只要此刻仍在生仍留在旅途上,我們在不同的過程中都需要不同人的扶持,我只是在別人的過程中扶人一把。我在專欄中就寫過,有人總說接生醫生迎接新生命,一定很開心,我做腫瘤科醫生面對死亡一定不快樂,根本就不是那回事。」Tony說。他形容婦產科醫生像宴會裏的迎賓角色,腫瘤科負責送客,兩者同樣重要,不存在誰更快樂。

說起醫生這個老本行,Tony是充滿正能量的,但談到「送客」時,眼睛還是不禁濕潤起來。「我們在病人面對死亡的階段,盡量在他們人生最後一刻予以扶持。這就是人生,也是我工作的目的,很多人都誤解這一點。」他送走過黃霑、司徒華、劉家良,最近他在題為《遲了》的專欄,提到一位三十出頭的病人離世,充滿了無奈和感傷。記者不禁說:「莫醫生真是個感性的人……」他卻馬上從悲傷中抽離,「我是很感性的,最弊不是性感。哈哈!」

「每一個病人都有獨特的地方,我與他們的交往有多深要看緣分,有的深交、有的淺交。霑叔是很特別的人,是個奇人,他跟我一樣喜歡吃,因此建立了比較深厚的關係。」Tony的確很饞嘴,不然不會主持電視飲食節目;畫面裏美女左右並坐,他晃一晃手中的紅酒杯,談笑風生,一點也不像拿手術刀的人。那天訪問過了晚上八點,他約了朋友八點半吃飯,快樂鬧鐘又響了,難怪有點焦急。

刻意儲存美好記憶

最後問他怎樣才能有快樂的人生?他說:「很簡單!到你人生埋單那一刻,你記得的快樂那部分,比你記得的不快樂為多,那就是快樂人生。所以,我現在不斷在儲存快樂時刻,盡量忘記那些不快的經歷。所以,我很刻意在儲存,包括吃飯,我現在的腦海裏只有美好的記憶,所以現在就可以死啦!因為我肯定此時此刻,我的快樂是正值的!」

他不同意忙於搵食是香港人不快樂的藉口,「每個人的工作都有辛苦的地方,做醫生也是。但你要問自己喜歡目前的工作嗎?當你喜歡的時候,上班是開心的,不喜歡的時候,那你怎麼有快樂的人生?畢竟工作時間佔去每天一半的時間。所以,我們一定要創造好的工作環境,就算工作不是全部開心的,也必須是大部分開心。你問我掃地開心嗎?當幾個阿姐圍在一起聊八卦,也是很開心的。」

Tony認為做人最重要是自己揀,「如果你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那絕對是你的福氣。所以,我對兒女也這麼說,你一定要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的確,自己選擇的哪怕是錯誤的,也與人無尤、心甘命抵,希望「叉燒」將來能成為醫生,像Tony一樣儲滿美好的回憶,有一個快樂的人生。

撰文︰吳雄

攝影︰郭錫榮

[email protected]

部分圖片由宣明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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