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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13日

翟宗浩 察顏觀色

1958年吳湖帆可真樂透了

Rauschenberg 1953年拿出了擦子,將de Kooning託付的素描清刷掉……三十年後Andy Warhol跟Basquiat一起創製繪畫,美談廣泛流傳, 「合作畫」這概念在崇尚個人主義的西方不大普及,然則就中國傳統,你寫畫、我吟詠題辭卻屢見於文人雅集,須臾間凝聚出多少英雄豪傑!

值得羅列例證繁眾,譬若澳門藝術博物館「梅景秘色」展覽會場,陳列了民初吳湖帆糾集的《四家集錦圖》,此畫也許非同時撮寫,倒提供難能可貴機會,讓明朝四大家:沈周、唐寅、文徵明、仇英共冶一爐,卷軸裏每一篇幅皆時代精品,每一位都是泰斗,生前已覺一紙難求,何況歿後,根據文獻記載,訪尋過程迂迴,自1934年始,吳氏耗費二十四載最終得償素願,勞苦功高,給後人提供過一件文化瑰寶、一宗藝壇佳話(此物乃上海博物館永久藏品)!

詩中有畫

集錦圖基本上徵用明代繪畫四幅及五段詩辭複合組成,後者雖說文字,實質吳氏私藏墨迹,書法名家遺澤,如果按照編排分析,首推沈周的漁隱圖粉墨登場,附之以文徵明長子文彭手書五湖漁隱詩,第二組是唐伯虎文會圖和王鏊六十壽筵詞一訣,再下來要數文徵明有竹圖,配備祝允明的避暑於竹窗精舍詩,壓軸取仇十洲之訪梅,並選擇豐坊那孤山催梅詩殿置畫後。

中國藝術風貌獨特,假詩書畫三種元素巧妙烘托著稱,詩中有畫,勾勒見書家章法堪稱舉世無雙,吳湖帆這位資深藏家窮畢生精力,決意打造集大成代表作的《四家集錦圖》,肯定不容錯失;率先引「漁隱」為點題打響頭炮,開宗明義闡釋文士必須洗滌塵俗繁榮,話別仕途,才能赤誠步入文教福地,回顧當今中國藝壇充塞營苟之輩,銖錙計算,壓根兒與本國文化神粹沾不着邊,卻自炫正統,故此突顯尾遂文彭的詩:「無論己是與人非……澄懷坐看白雲飛,不妨皓雪欺玄髩,豈有緇塵染素衣」格外有意思。

一旦秉燭斯文園地,事必牽涉師承跟友儕,原是我國文化風俗,吳氏乖巧,安排唐寅《文會圖》作續,畫中師生四人席地盤膝松蔭石間,居中面向觀眾個子特大者(國畫慣用突出主題伎倆),能不屬伯虎的老師王文恪?先生六十大壽,徒兒平攤卷宗筆墨,以文會友,替衰翁祝賀!吳湖帆本事,竟搜獲王氏疾筆當天盛況之文案,一併裝裱,神通廣大,披露心思,文曰:「正德己巳,余自內閣乞告歸林屋,時年六十矣。是年八月十七日寔維初度之辰,承親友多來稱壽。余素不能飲,是日不覺大醉……」

文房異寶

既涉足士大夫生態,無妨略談先賢創作環境,蘇東坡曾云:可使食無肉,不能居無竹!就這樣文徵明的畫跟祝允明之詩,沿竹子(代表君子)為思路擠身卷軸,圖中草舍,位列幽谷,左右綠竹相伴,而祝允明時年六十六歲,趁竹窗茅寮歇暑,引行草撰錄李白《古風》詩,文中寄語:「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名士心性,不屑錦衣美食,躍然紙上。

由是觀之,籌劃這套《四家集錦圖》決非常人所能冀及,貴為官府和江蘇望族、吳大澄過繼嗣孫的湖帆,收輯過程遠較旁人得利,通過爺孫三代努力,早已私藏豐厚,又承姻親之便,他的髮妻潘靜淑熱中書畫(曾祖潘世恩乃道光宰相,伯父潘祖蔭是光緖軍機大臣),富甲一方,家勢顯赫,攢蹙文房異寶經年,一律擬歸嫁妝與吳家合流……財力算一回事,千金易得,有時候心頭好則可遇難求,強若吳氏仍須苦候,一方面斥資收購,或循名畫易物交換等模式,方可讓夢想成真!

卷末結語,臨別殷勤,「編輯大人」銳意挑選仇英《訪梅圖》及書家豐坊《孤山催梅》詩為配搭,梅花天性耐寒,愛往嚴冬盛放,隱喻不畏權勢,象徵文人風骨,百折不朽,故此說,集錦圖這事兒,吳湖帆傾力鋪陳,續層漸次累推,最終旨在言志,確乎近代中國讀書人的一番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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