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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9日

潘天惠 校長訪談

伊利沙伯中學校長
走出班房 從地說理

政府開辦的第一間男女英文學校,保留了濃濃殖民地色彩的名字--伊利沙伯中學。九七回歸,名字依舊,校徽改了。

這個可能是最具港英時代痕迹的大名,可供一班盲目眷戀前朝的人士膜拜,但對於一般港人而言,也許最懷念的仍是那片自由氛圍。校長陳家偉暢談伊利沙伯中學(QES)的特色:「我們的校風相對開放、自由,好少框框,鼓勵創意。」有時候,自由與反叛共存,需要開闊的胸襟接納「全餐」,笑容天下的陳校長直言:「年輕叛逆,可以體諒。」

既愛金庸也愛吳昊,地理出身的陳校長涉獵甚廣,尤其重視第一身感受對學生的感染力,「這一代學生太多like,好容易以為自己是天王巨星,他們不出聲,不代表認同你,所以經歷比起教學更加重要。」走出課室,放眼看世界,成為陳校長掛在口邊的核心理念。

1953年,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登基,一年後,QES成為港府首間創辦的男女英文中學,最初借用英皇書院的校舍開辦下午校,1955年10月搬入洗衣街152號。選址旺角鬧市,箇中有玄機,文質彬彬的陳家偉校長先說校史:「初期,許多新界東和新東北的學生入讀,選址在旺角火車站,方便學生來回市區和新界。」回歸之後,QES沒有棄用英女皇的名字,但與其他政府部門一樣,校徽要更改,把皇冠標誌「搣」下來,陳校長略作補充:「除此之外,一切不變,校歌沒有改歌詞,也沒有受多大壓力。」

校歌背後有段古。校歌是先有詞,才有曲,詞是來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一位英國詩人,全詩結構音韻工整,意思與校名和校訓環環緊扣:「Elizabeth a queenly name, begins the song and so begun……The glory of the wise and good. And old truth newly understood.」QES校史儼然一本中西通史課外書,首任校長張維豐提出以「修己善群」為校訓,此為宋儒朱熹開辦白鹿洞書院的教條,而國父孫中山的新四維(忠孝、信義、仁愛、和平),則成四個社的名稱。

「修己善群的拉丁文是Vos Parate Ut Serviatis,英文翻譯作Prepare Yourselves That You May Serve,意思是先做好分內事,再服務社區,這一點,QES學生一直能夠傳承下去,許多校友畢業後,也盡心盡力服務社會。」QES舊生會開辦了兩間小學和兩間中學,不約而同選擇在天水圍,希望幫助新市鎮發展,陳校長說起時分外自豪,「同學不是說說而已,把校訓發揚光大,在天水圍辦校符合新市鎮所需,而且校訓也沿用修己善群。」去年,有舊生招募了師弟去澳洲大學考察,能夠勇闖實驗室,絕非一般旅行團可達的景點。

QES擁有真草足球場,稱得上「繁囂中的綠洲」,每年舉辦媲美英超的「伊超足球聯賽」,球場又連接附近的大商場,校內校外,一靜一動,對比鮮明。陳校長承認偌大的校舍,有利學生全方位發展,「我們的不成文核心價值是嚮往自由,校規毋須太多規範,同學自己也會自律,我覺得他們比較純,比起其他學校,拍拖的不多,更重要是我們座落於五光十色的旺角區,但他們大都不愛名牌,抗誘能力很高。」

香港寸金尺土,土地資源寶貴,QES展現潛藏在港人「物盡其用」的傳統智慧,整個校園用盡每一寸空間,班房與班房之間的牆壁,都是壁報板,張貼通告和學生的作品。今年成立了校園電視台,同學負責製作,自小訓練演與說的技巧,每周均有全校直播節目,未來更計劃直播辯論比賽、運動賽事等。

希望學生主動走出去

念地理的陳校長,讀書時期最愛實地考察,如今常掛嘴邊的是「學校多大,也不及外面的世界大」,因此常鼓勵青少年走出班房,「當年我最怕坐在圖書館讀書,那年頭要背很多、讀很多,而選讀地理可以實地考察,不用幾個小時對住白紙黑字。」學識淵博的陳校長,愛看金庸和吳昊的書,心頭好包括《香港掌故》系列、《世界是平的》和《笑傲江湖》,也許愛江湖的人,也愛地理。

「教地理時,當下就見到學生的直接反應,教他們認識自然環境,熱愛周遭事物,將來會否繼續讀下去不太重要,試問幾多人把化學、物理用在日常生活上。」陳校長這番話甚具武俠精神,江湖隱世奇俠,練得一身好武功,難道又要日日在街頭跟人比武?

打萬鋪機不如讀萬卷書,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陳校長又謂:「帶學生去考察的印象最深刻,許多片段忘不了,平日有些學生行路也行不穩,第一次行山路時,見到他滿頭大汗,但又會很開心說『陳sir,我做到了』,有些同學不知道什麼是行山,有些未見過天然瀑布。」記者想起《笑傲江湖》一幕,令狐沖閉上眼,只過一會,便又睜開,感嘆「到了瀑布,反而瞧不見彩虹。」儀琳答:「瀑布有瀑布的好看,彩虹有彩虹的好看。」令狐沖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一個人千辛萬苦的去尋求一件物事,等得到了手,也不過如此,而本來拿在手中的物事,卻反而拋掉了。」由地理學做人,恐怕就是如此。

「真的,最希望同學主動去認識外面的世界,未必每次都是老師帶出去,第一身感受才最深刻,但有些地方學校不帶他們去,他們一輩子也未必會去。」時至今日,陳校長對外面的世界仍念念不忘,有空亦會親自出馬,「哈哈,今年復活節我也帶團出去,順便減輕一下老師工作量。」

不同類型的領袖培訓

隨着三三四的新高中降臨,中學生晉升大學前的磨練機會減少,QES提供不少領袖培訓予學生,陳校長解釋其中一二:「我們有不同類型的領袖培訓,例如領袖生、學會主席專門培養、學長計劃等,師兄師姐會協助剛來校的中一生適應新環境,由到那裏食午飯以至個別補習都有。」QES是本港唯一擁有營舍的中學,當年由家教會創立的西貢營舍,專門培養校園管理員。「那兒是由上一屆教下一屆學生,把知識、技能傳下去,過程涉及維修、管理等,非常刻苦,什麼也要自己一腳踢,一年後,三十幾人可能只有十多人畢業,有些是捱不住退出,捱得住的又未必達標。」

陳校長教書超過三十年,三年前第一次在上水官中擔任校長,加入QES第二年,回憶當年今日,原來入行只為分享,「我不是有什麼偉大的理想,只是覺得讀完大學後,好像不能學以致用,這樣就把東西『浪費了』,我一直思考怎樣把知識傳給下一代人。」不想每天在辦公室過刻板生活,加上懷念中學生涯,渴望與年輕人一起成長和分享,陳校長最終選擇做老師。

起初,記者以為近年學校「富者愈富」,對官校的衝擊最大,但陳校長直言學校沒有收生問題:「QES的優良傳統能夠吸引一定數量的父母,現在有些學校可能太集中某一階層,反而官校的接觸面更多,住在何文田、九龍塘的同學未必知道住屋村的同學如何生活,有些家長寧願送孩子來官校,不想視野太早被局限。」針無兩頭利,融合教育也擦出不一樣的火花,「官校的學生差異拉遠,這趨勢不能逆轉,我們也會作出相應的措施,最簡單是提供不同舞台,讓所有同學開開心心度過六年中學生活,人生經歷影響你最大就是中學階段。」

融合教育有得有失,曾擔任多年輔導老師的陳校長,承認目前制度可能對某一類同學不公平,「輔導老師是吃力的,因為存在角色衝突,我明知那學生有情緒問題,卻不能容許他做其他同學不許做的事,例如上課睡覺、大聲叫囂。有時候,就算我明白箇中原因,也要懲罰他,不想其他人覺得不公平。」一個小孩的成長,要過很多關口,「做輔導老師,甜酸苦辣也有,無奈的現實,一定有,但看見一些SEN(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同學慢慢獲得同輩接納,鼓舞很大。」

「記得以前教過自閉學生,其實成績不差,但為人總是呆呆滯滯,當年大家也沒有這概念,他經常被人欺負,聽過被人塞東西進他的嘴內……童年長期不快樂,學校很想幫他,但連他的家長也不了解情況,當時實在好惆悵、好心翳。」陳校長感慨道。

結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升上高中後,其他同學沒再欺負他,大家也明白原因,最後他讀完大學,找到一份正常工作,我自己也感到安慰。」陳校長強調融合教育有得有失,最重要是老師具備足夠的訓練,課程上最好提供彈性,甚至校規上也要有空間,「現在我們才知道有些學生患有過度活躍症,以前懵然不知,學生痛苦,學校又痛苦,不斷記過也實在沒意思,可惜時至今日,部分家長也不太接受SEN的學生。」

難忘馬尼拉人質事件

世事如棋,教育工作者所面對的不止是教育,還有人生百態。觸動全香港的馬尼拉人質事件,不久前才告一段落,此慘劇也在陳校長的教學生涯,留下烙印。談及此事,校長眉頭一皺,神情變得凝重,「當時我沒到QES,我們也是從電視上才知道事件,認得那是我們的學生,一夜之間,學生失去了爸爸媽媽,學校即時啟動危機應變機制,全校動員。第一步是找社工、老師協調,再找心理專家來校給學生輔導情緒,當那位學生仍在醫院,先是幫他的同學,之後他重回校園,再幫他適應新生活。」

陳校長停一停再說:「到頭來,老師是代替不了父母的角色,但可以多給點關心,讓他感受人間溫暖,最後,他也能升上大學。」

當許多公司不滿九十後的工作態度和為人處事,親和力強的陳校長卻不以為然,「上一代中一學生,遇到學長肯帶你去吃飯,已經好開心;今天,他們已不用你帶,更會說『我自己去食就OK』,自信過火變成自我。」陳校長年輕時不是百分百守規矩的學生,特別能體諒年少輕狂。「我讀書時也試過蹺課,躲在圖書館自修,怎知線人報料,被老師『捉』回去課室,也試過不去陸運會,年輕人有點反叛,每個人都年輕過,我覺得上一代人要理解青少年,而非只懂批評。」

現實世界的人情冷暖,也不及虛擬世界的恐怖。「當然,現在網絡世界似是而非,你被同輩like得太多,以為是天王大帝、萬人迷,老師的說話也不用聽,但是否真是like先?」陳校長語調輕鬆,不是在批評,而是誘導,又借太陽花運動說明。「我們應該容許年輕人反叛、挑戰權威、有少少過火,但有些人可能是意氣用事,要思考的是應否破壞立法院、應否佔領那麼久。如果最後成功了,豈不是人人都會有樣學樣。不是瞓街,就代表你是對的。」

最後,陳校長再提到經歷的重要性:「記住,我們扭轉不了世界的趨勢,只能讓學生走出去,經歷比起教學更重要,小孩子不出聲,不代表他認同你的意見,但經歷可決定他們的學習和態度。」走出學校,再去另一學校,也算寶貴經歷。QES今年跟真光女書院進行交換生活動,學生crossover到對方校園上課,訪問當日剛好是活動的最後一天,女生們都在「移形換影」,真光女生披上格仔校服,QES女生穿起全藍連身裙。

每個人的一生,都處於角色扮演和角色互換的過程中,陳校長記得第一年教書時,在同學畢業相後面的題字:「你們未必每個人都找到自己酷愛的工作,但一定要愛自己的工作。」正如做老師的時候,要愛上老師的角色,做校長時愛上校長的角色,在其位,謀其事。

撰文︰潘天惠

攝影︰ 郭錫榮

[email protected]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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