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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7日

譚淑美 訪談錄

茶室老闆吳家丞
與茶葉愛恨交纏二十載

為什麼喝茶給人的印象是老餅?喝咖啡給人的印象卻是型格?位於九龍工廠區的一間樓上茶室老闆吳家丞(Tommy)說:「很多人誤解,以為沖茶很麻煩。 此外,他們對茶文化不了解,一般飲茶,只是平時到茶樓沖壺普洱。其實茶道是一種很精緻的文化。」

十九歲就開始喝茶的他,泡了一壺「鎮沅馬鄧野放茶」的普洱後,慢慢道出他這二十多年來跟茶葉愛恨交纏的故事。

Tommy的「木+木」茶室位於太子的邊陲,一間工廠大廈的樓上。樓下有廢紙堆疊成城堡的回收廠,脫去上衣的工人在忙碌。下午時分,是一個平淡如白開水的太平盛世景致。

乘坐工廠客(車立),打開(車立)門,有一間這麼雅致的茶室,可說是城市的一個綠洲。玻璃門的手柄是一條淺褐色的木枝,茶室內有茶餅、茶具,還有很多木造的家具。還未入內,已聞到茶香。

香港有多少這樣的茶室?「我想有十多間吧!這兩年開始活躍起來,很多茶室搞文創活動。我們也試過請人上來彈古琴。」牆上果然掛了個古琴。記者後來在網上瀏覽,發現像這樣的茶室不少,金鐘的香港公園有樂茶軒茶藝館,石硤尾的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有文博軒,鑽石山也有松茶榭,都是品茶、學茶藝的好地方。

「木+木」開業一年多,佔地一千八百方呎的茶室,一半劃為辦公室,是Tommy和朋友合辦的室內設計公司。他本身是一個家具設計師,藝術家脾氣,為了一件木椅,他可以反覆修改三年。他告訴記者的時候,語氣驚訝得連自己也有點不太相信。

愛茶二十年,每年喝進肚裏的茶湯,大概有2、3萬元,不算很貴,跟女人生氣起來買個手袋差不多。「我有些朋友每年花十多二十萬元買茶葉,不是即刻喝,而是大家都擔心以後不能用這樣的價錢買茶。」Tommy說時有點惆悵。

他打開一餅普洱茶 ——「鎮沅馬鄧野放茶」,然後用茶夾夾起茶葉,再淋上滾燙的熱水,芳香的茶味在空中飄散。普洱的茶湯是青色的?「這些叫青普,你去茶樓飲的那種叫熟普。熟普沖出來好深色,而青普就年年都有變化,時間愈久,湯色愈濃。你看在外面炒賣的茶葉,就是青普。」茶餅由他們公司代理,是野生茶葉,200克的茶餅,售價為250元。所謂「野生茶」,是指人人都可以爬樹摘得到的茶葉,但當然不是一般人都知道位置及懂得如何採摘。「可能早於明朝、清朝,已經有人在那片泥土上種茶,但後來茶樹荒廢了。」

野生茶有什麼好處?

「好處是沒有農藥。」他說。

怎樣證明?

「我們有拿去化驗,零農藥。(哪間化驗所?)佳力高,很出名的化驗所。」他再說。

豪喝茶中Lafite

小夥子大多愛喝汽水,Tommy年輕時已愛喝茶。今年四十二歲的他,茶齡二十。自言不是有錢仔,年少是個侍應生,月薪僅5000至6000元,但為了嘗好茶,也試過破費用500元買「紅印」(普洱),且一個月內喝光,「屋企人都覺得自己敗家」。

近年頂級普洱茶炒賣時有所聞,數年前內地茶葉炒賣的瘋癲情況,記憶猶新。1公斤茶葉由數百元,短期內炒高幾十倍至過萬元,至2007年年中,泡沫突然爆破,有些茶葉價格瞬間在數月內下跌九成,一時間屍橫遍野。今年,茶價又慢慢恢復升勢。

Tommy說,紅印相當於紅酒界的Lafite。他二十年前買的紅印,來自五十年代。「357克的紅印茶餅,我那時買的價格是500元,現在狂升至40萬元。投資茶葉就好似投資紅酒,如果你執到支好籌,隨時升值幾十倍。」

紅印於1987年輸入台灣,被香港人及台灣人熱烈追捧,數十年間,紅印由1992年的市價約500元的茶餅,身價暴漲超過四百倍,高企20至30萬元水位。所謂紅印、藍印和黃印,都是在改革開放以前,以中國茶葉公司的名義由中央統籌生產,不同顏色的「印」分別代表不同年代或不同茶廠的出品。

紅印的名稱與包裝紙上「茶」字的顏色息息相關。1940年創立的佛海茶廠,當時並未有區分茶餅品質的概念,所生產的第一批茶餅,包裝紙上皆印有公司商標「八中茶字」——以八個中字圍繞着一個紅色的「茶」字,及後演變成現在的紅印。

據稱紅印的升值,除了與炒賣風氣有關外,更與內地肅貪有關。由於內地大力反腐,官員不能收現金作謝禮,頂級茶葉於是成為替代品,被視作送禮佳選。有老行尊跟記者說過:「紅印買少見少,古董茶的價格不會下滑。」

茶壺頓悟人生

問Tommy為何那時懂得買紅印來喝?「其實都有學茶道的,有人介紹我飲這種茶,當年飲茶的人,無人不識紅印。它由500元升值至1000元都要很長的時間,前年它才23萬元,今年已升至40萬元了!」

一生喝一次紅印的感覺,就如親吻過一個美麗的女孩,畢生難忘。「現在高官、富有的人才飲得起,平民是飲不起的。 」

本來做侍應,後來做了設計師,Tommy少不免有些《獅子山下》式的奮鬥故事。他說十五六歲時是金毛男一名,經常落disco,飲酒,跳舞,夜夜笙歌,「乜都玩過」。直至十九歲,忽然因眼前一個精緻的茶壺而頓悟人生,打開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扇窗。「我開始收藏茶壺,後來見到別人的茶壺很美,才發現茶壺要用才會變得更美,於是也開始飲茶了。」他在長沙灣知名的茶藝樂園學茶,茶藝樂園至今也有二十多年歷史了。

「茶好像藥引,令我開始接觸其他中國文化,琴、棋、書、畫、紫砂、古董……」他呷一口茶說。從事設計的他,喝進肚裏的茶湯,亦慢慢由他的手滲進他的設計中。「也許有少少影響,我的設計是有中國元素的。」

喝茶二十年,他覺得茶是愈來愈好喝還是愈來愈難喝?「愈來愈差,鐵觀音、岩茶都差了,因為內地富有的人多了,好茶較難流入香港。譬如獅峰山龍井,現在就很難喝到。」

「農藥普遍超標,揉捻、殺青,做得不夠以前認真。鐵觀音要求最多工序,但現在很多都省略了。鐵觀音,以前有麥味,但現在都追隨清香型。以往我們沖出來的鐵觀音是紅色湯水的,我們叫做紅水觀音,現在沖出來的青bb,好像綠茶一樣。」

喝過最好的是什麼茶?「九十年前的『敬昌號』,也是普洱,有朋友請客。」有幾貴?「70萬元357克。沖一泡茶,已是幾萬元。」那麼捨得?「他們不是這麼貴買回來的,可能很早期入貨。普洱在九十年代才炒起。」

三十九年儲備

除了茶葉,Tommy的茶店還有不少茶具出售,主要入口自台灣。手製茶壺的大師級人物有陳啟南、吳晟誌、簡銘兆。簡銘兆的陶瓷,不用化學燃料,改以木材燒,名為「柴燒窰」,不下顏料,任由木材油分滴在陶器上,陶土與礦物質融合,產生獨特色彩,散發純真古樸的趣味。「要逼出礦物本身的色彩,需要長時間燒製,每件陶瓷都要燒三四天。燒製時,藝術家要全程監察,少一點心血也不行。」他說。這些大師所製的小茶壺,售價由1000元到逾萬元不等。

至於最好的茶壺是什麼?「當然是紫砂茶壺啦,但泡龍井就不適合。」Tommy說。

玩茶也有形形色色的工具配備,他的辦公室內就有一個插着幾支工具的筆筒,像醫生的手術刀般精緻。主要分為茶針,用來清理茶壺嘴堵塞的茶葉;茶挖,用來清理泡完的茶葉;茶夾,用來夾茶葉;茶質,用來舀茶葉。

英國歌手Boy George曾有一句戲言「I'd rather have a cup of tea than sex.」沒有問Tommy是否有此犧牲精神,但他以喝茶為終身興趣的熱情,在整個訪問中,記者很能感受到,連他太太也因此而開始愛上茶道。

他目前收藏了一千多個357克茶餅,以他每天喝20至30克的速度去計算,即是可以喝一萬四千二百八十天,相等於三十九年。

「我好驚臨老冇得飲呀!」四十二歲的他說。

撰文︰譚淑美

攝影︰郭錫榮

[email protected]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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