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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12日

安娜 熒幕焦點

荷里活女版《飛虎出征》
《狂野青春》發黑色美國夢

什麼是Spring Break?美國高中與大學的學制跟別的地方有所不同,他們在第二與第三個學期之間的早春三月,會有一個較長的假期,這個假期俗稱為Spring Break。春日佳節,學生哥有什麼搞作?跟北歐人在晝短夜長時喜歡南下旅遊一樣,美國學生在Spring Break都有南下的習慣,跑到陽光明媚的國境盡頭佛羅里達州,拋開一切拘束恣意嬉戲狂歡。這些追尋短暫自由與麻醉的人,都被稱為Spring Breakers。

正如Spring Break是一個相當具美國色彩的假日,《狂野青春》(Spring Breakers)也是一齣包含了若干美國核心元素的電影——甚或可以說,《狂野青春》說的就是一場變調走板了的「美國夢」。

《狂野青春》故事講Candy、Brit、Cotty、Faith四個在Spring Break期間悶透的女生,當同學們都各自有着落,她們還是如淹在一池死水的滯留在校園裏,晚上去的也只能是不怎麼狂野刺激的派對。她們決定要脫離這個困局,南下做Spring Breakers爽一番。可是,她們湊合起來的錢連一晚的住宿也付不起,如何是好?《狂野青春》近乎溺於狂想、不顧一切的世界觀為四人提供了一個直截了當的解決方法:偷掉老師的車,然後當蒙面賊用水槍打劫餐廳。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當車子馬力全開往南前奔的時候,四女就飄飄然得有如進了夢中的理想國:她們終於可以告別那個沉悶、日常、了無生氣的生活,在她們面前的都是青春與甜美的快樂滋味。冒險、追求自由、開拓無人之境都是二十世紀以前的重要美國價值觀,是美國立國之基石;二十世紀以降,世界變得現代化,西部牛仔那種實實在在的冒險開墾已不合時宜,但重要的美國精神依然以不同的方式與面貌給傳承下來。二十世紀初期,大量移民與難民跑到美國,他們都相信一個「美國夢」——不問階級出身,只要有個人能力,卑微之輩都可以有出頭的一天。美國,在以往,是讓人感到可以有無窮機會的新世界。

走入夢想歧途

Alien(占士法蘭高飾)也相信這一套,但他所演繹出來的,卻是一條走入歧途的夢想之路。電影中段,Candy等人出席的派對因為涉及毒品,所以四人都被警察拘捕羈留。她們身上沒有錢自行保釋,所以她們要不就找家人來解救,要不就受監禁兩天。山窮水盡之際,忽然有一個穿戴怪異的男子Alien替她們保釋,而且更招呼四人吃喝玩樂。如果有觀眾想看俊男而去看《狂野青春》,那就肯定要失望了。因為素以外表俊朗見稱的占士法蘭高,今次一反往常姿態,實行以怪相示人。他梳了一頭all back的小辮子,牙齒鑲金,太陽眼鏡大得遮蔽了半塊臉孔,衣服的斑斕色彩就極盡誇張之能事。

Alien在Spring Break期間是業餘rapper,但他的正職其實是黑道拆家,軍火與毒品是他的老本行。與一般黑幫人物不同的是,Alien不是特別兇神惡煞,也沒有那種心狠手辣的沉默與陰沉,相反,他大部分時候是神經兮兮,而且會膚淺地四處向人吹噓他的名利地位與黑幫身份。一邊看電影的時候,許多觀眾都會猜想Alien一定是對四個妙齡女生有所圖謀。沒錯,但Alien最想在這四個女子上得到的,又似乎不是純粹的肉體快慰。Alien最渴望的是跟四人炫耀自己的成就和財產。

《狂野青春》中段,Alien帶女孩們參觀住所。電影一邊是Alien的旁白,講他如何偏偏不喜歡做好事而專要做壞事,以及他說賺錢就是「美國夢」(不無《中國合伙人》的口吻),而他讓這個夢成真了;另一邊廂,電影以連續的剪接呈現Alien奇觀式的大屋:口味獨特的外星人頭像、製毒用品、堆成金字塔的毒品磚、頸戴粗金鏈的豹形擺設,還有掛滿一邊睡房牆壁的武器槍械。Alien就像一個小孩子,急不及待的要向別人展示他的驕傲。

內容引來非議

事實上,Alien也是沉迷在形形色色對黑幫的想像,不能自拔地代入了《疤面煞星》(Scarface,1983)等經典黑幫人物。Alien一直在發一個逃避現實、自我感覺良好的春秋大夢,而且一直都沒有醒過,也不願醒。Alien在大床上鋪滿一疊疊的美金(究竟是Alien知道有人來訪所以作這樣的佈置,還是平時也是這樣?我覺得兩個情況都有可能:前者強調他那種暴發戶式的炫耀,後者則與他近乎有強迫傾向的神經質相合),讓Candy與Brit一嘗「美國夢」的誘人滋味。躺在床上,三人不是寬衣做愛,而是Candy與Brit反客為主,彆扭地要Alien含啜放在她們下體位置的槍枝。意象與暗示明顯不過,Alien假大空的力量象徵,被兩個女性挪用成陽具的代替物,進而滿足三人奇僻扭曲的性幻想。至此,不論是四個女生對自由的追求,還是Alien口中的「美國夢」,都變成了與原意相去千里的虛妄口號。

看過《狂野青春》宣傳海報的,應該不難意會它的賣點何在。雖然四位女主角說不上是肉彈,但也沒有什麼比青春少艾加比堅尼更吸引眼球的。電影甫開始時,未見影畫就先有節拍強勁的電子音樂轟炸耳朵,再來的就是連串少男少女在海灘享受Spring Break的慢鏡。人人都有飲不完的啤酒,女生不少都慷慨地袒露酥胸,男生也自然其樂無窮地與她們搞在一起。脫光衣服,醉生夢死,對不少Spring Breakers來說,這似乎就是自由與歡樂的真意吧。

有若干外國影評寫及《狂野青春》的拍攝手法時,都有提及Girls Gone Wild系列。香港的觀眾可能未必太熟悉這個系列,Girls Gone Wild其實是一個拍攝女生「狂野行為」的軟性色情電影品牌,以影碟以及付款在電視或網上觀看的方式經營。Girls Gone Wild的第一輯在1997年推出,可說是曾經風行一時,甚至有過官方指南雜誌,但該公司今年年初已申請破產。

Girls Gone Wild的系列裏有一部分正正就是以Spring Breaks為題材,內容不外乎是走訪沙灘上的無上裝女郎,以及安排一些女性Spring Breakers在酒店房裏作適可而止的情色行為。雖然《狂野青春》的攝製規模與心思是粗製濫造的Girls Gone Wild系列無法比擬的,但有論者就指出,其實它們背後都是同一套剝削女性的邏輯。

遠離主流風格

英國《衛報》的作者Heather Long就直斥《狂野青春》是助長性侵犯與強姦。她認為電影鞏固了某種壞女孩的形象,令人覺得她們即使被人佔便宜,也是自找的。她說四個女主角往往口裏說不,身體卻很誠實;例如有一場戲其中一個半醉女子躺在地上,跟身邊的男生說「我不會讓你們上」,但同時她又解開自己的胸圍。Long認為電影所呈現的女性,唯一的價值就是她們的身體,而戲中的女生亦非常樂意讓男生去佔 有她們。也許Long的立場是太過女性主義,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導演夏文尼歌連(Harmony Korine)拍攝沙灘上的女性Spring Breakers時,幾乎是無一例外地把鏡頭對準女性的胸部。這個怎麼分說?是有合理的理由,還是不過以漁色的目光觀看女性?

然而,《狂野青春》除了裸女,還有其他。好像它稍為遠於主流的敍事方法與影像風格,就值得注意。嚴格來說,《狂野青春》也是一個大體上按照時序先後的線性敍事,但片中不時插入不完整的閃回與閃前,令影片的時空有一種流動、支離破碎的感覺。另外,歌連所描寫的Spring Break時分,鮮艷色彩處處,由熒光比堅尼到滿街的霓虹招牌,從Alien紅白分明的戰車到昏黃落日,《狂野青春》本身也是令人目炫的七彩幻影。歌連在訪問裏這樣說:「我想做一些類似嗑藥經驗的東西,有實驗性之餘同時也有實在的一面。能夠用言語表達的東西,我不想用。所以我跟攝影師、場景設計師與剪接師說,我想有一些像液體般流動的氛圍包着整個故事骨幹。我從電子音樂裏得到靈感,發展出一些短促但會重複的小場面——我想利用重複與近似催眠的效果來營造一種迷幻狀態。……我跟攝影師溝通的時候,我們談的都是顏色。我想創造一個非常風格化的世界,差不多像用霓虹光來作畫。佈燈時,我們都把燈光當成是Skittles糖果。」

打趣點說,《狂野青春》也許可以叫做《飛女出征》。不過《狂野青春》這種片是香港拍不來的,不是因為香港沒有佛羅里達與Spring Break,而是因為香港人面對稍為開放暴露的畫面時都會出現不合常理的嘩然。去年《低俗喜劇》沒有裸露,不過是說幾句粗口,已有軒然大波;今年一個尋常老師在街頭WTF,也要人人議論一番。如果有香港電影拍了《狂野青春》開首那種波濤洶湧的畫面,恐怕就要全城騷動了。

撰文︰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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