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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5日

林艷虹 訪談錄

爵士結他手張駿豪 正念抗癌燃燒生命每一刻

「Cancer?仲要四期?玩到咁大?」彈結他出神入化的張駿豪(Teriver),沒想過上天會跟他開這樣大的一個玩笑,得悉自己患上肺癌四期,不禁有此反應。

他是少數立足國際的香港爵士結他手,作曲、出唱片、自組樂隊樂團、擔任大學客席講師等,多才多藝,卻在兩年前35歲事業如日中天時證實患癌。

非煙民又怎想到肺癌忽然敲門?「發現時肺部陰影8.8cm,拿個橙來量度比較,一個橙直徑7cm,更驚嚇是醫學報告寫右肺中葉complete collapse!」

命運劇本無情,但他沒被打沉,堅持積極培育新一代,透過多元音樂藝術勉勵逆境同路人。

 

2020年初,Teriver開始喉嚨乾、咳嗽,持續數月,看遍中西醫無法根治,甚至行幾層樓梯就喘氣,感覺不對勁,便去醫院照肺,發現肺部有大陰影:「醫生擔心是新冠肺炎,立即送我到單人負壓病房隔離。」

各種檢查後,確診肺癌四期。「嗰一刻我呆了,爸爸很硬淨,問醫生下一步點做,媽媽強忍淚水。」

為臨床計劃試新藥

突如其來的噩耗令Teriver輾轉難眠,精神疲倦不堪,3天後他意識到「不是做夢」,必須接受現實,冷靜面對,先後接受了化療、免疫治療:「當時咳得厲害,每天拍痰半小時,不能說話,要用手語表達。」

由於是罕有的RET基因突變肺癌,香港還沒有有效的註冊藥物,慶幸玩音樂令他廣結人緣,好友Ted Lo(羅尚正)得知其病情,告訴同樣熱愛爵士樂的親戚,而親戚的知己是中大醫學院莫樹錦教授的兄長,命中注定Teriver有幸加入莫醫生的臨床計劃試新藥,獲豁免照肺及藥費,大大減輕經濟壓力。「因為正常28日藥要幾十萬元」。

新藥副作用大,令他治療過程極辛苦。「多次藥物過敏,發高燒入醫院、吊鹽水。其後減劑量亦發燒,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情況沒改善要退出計劃。深夜兩點發燒到39.2度,我跟爸爸說,如果再入院便要停藥,但這是我唯一希望,反正都死,博埋佢!」

他睡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強忍不適,終於控制下來,燒亦退了,至今回想猶有餘悸:「新藥終極副作用令人全身骨痛,無力高舉雙手,拿不起杯,嘴唇潰爛發炎,需要用飲管飲魚湯、營養奶來補充,最難忘是飲番茄湯,好像吃麻辣火鍋灼傷口部。」

病入膏肓時,他跟父親交代身後事:「選了幾張相片,叫他到時一切從簡,將我的CD派出去。」煎熬近一個月,他的病情有很大好轉,生活和身心逐漸回復正常。

他非常感激救命恩人Ted Lo及莫樹錦,尤其難忘莫醫生的幽默感。「有天他在電腦前輕鬆說,讓你看看CT圖,那是之前的,這是現在的,成件事十足十颱風『山竹』襲港前後的天氣圖。」圖片顯示8.8cm大範圍陰影部分已清除,莫教授笑一笑道:「我隻藥很有效呢!」

病情穩定後,去年11月Teriver搬入寧靜的坪洲居住,每天練瑜伽、打坐冥想,閒時跑步,去海灘游泳,聆聽海浪聲,低碳低糖的飲食使身體健康許多,訪問當天,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不像病人。

「回想過去,身體早就響起警號,經常腰痠背痛、肌肉繃緊、頭痛,因為人人都有,就沒有理會。」患病前一年,他既兼顧自己公司和樂團,又為莫文蔚巡迴演出走訪十多個城市,同時幫其他歌手做演唱會,非常忙碌。

「以前生活毫無規律,只得工作、玩、飲酒、見朋友,太着重眼前事,追求更高造詣,做最好結他手,不斷工作,想提早退休享受生活,寧願花錢睇多一場show,食什麼也無所謂,沒想到這樣,音樂反而走不到更遠。而身邊成功的音樂人,不只對音樂執着,對所有事物都執着,例如食什麼、用什麼都清楚理解,甚至可以跟你講一晚有機食物。」

學懂照顧自己身心

想起住院日子,病房都是阿伯,有一個每天扭大收音機聽節目,也有思覺失調病人自言自語,最感觸是每晚都有心跳機嘟聲長響,總有一個「離開」。從鬼門關走出來,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學懂照顧自己身心靈,以健康飲食、做瑜伽為首要,音樂和工作放較後位置。

面對死神,他坦言永遠不知何時來臨,就算無癌症都有機會死亡,毋須為明天而擔憂。「以前正常日子,我像一般人只顧想着為未來儲錢、結婚、買樓,現在只會過想要的生活、做想做的工作,不被未來所綁架。」

患病期間,曾有保險公司代表約他談儲蓄,並打算推銷保險,他老實告訴對方:「唔好意思我肺癌四期,有無嘢可以賣比我?」對方呆一呆,問他有沒有兄弟姊妹,而他是獨生子。

「患癌後難免思考,如果不死,我係咪一個廢人?如果一直埋怨上天『點解係我?』生命只剩下地獄,唯有用『還有半杯水』態度面對,放下所有無謂執着。」

結果奇蹟降臨,病後連奪兩獎,包括獲得民政事務局局長嘉許計劃的獎項,表揚其藝術音樂貢獻;而他的獨立樂隊R.O.O.T奪得2020年度叱咤樂壇生力軍銀獎。「我想利用自己價值,餘生過得有意義,以前所有工作都想在自己控制之內,現在學會信任和放手交給同事。」

2017年,他組成樂隊Ensemble Transience,演出混合了爵士及當代音樂,經常遊走學校及音樂會等,分享爵士樂,早前更舉辦網上親子音樂營:「最特別是環保敲擊樂器製作和演奏,利用循環再造廢物如膠樽、膠袋、玻璃產生不同聲音,教人拉丁旋律,一起演奏,同時滲入環保元素。」

他認為要發展爵士音樂,就要跳出小圈子受眾,尋找出路。「有一班年輕受眾喜歡聽之餘,還想深入了解Jazz,於是我推出一系列分享及導賞活動。除了發展藝術性,更加想貼地把音樂作為媒介去幫助別人,關顧弱勢社群,包括幫助智障兒童及治療癌症機構。」

他曾舉辦社區巡迴音樂會,為癌症同路人帶來瑜伽、冥想、爵士即興及茶藝等新體驗,又積極推動正念爵士即興音樂會、工作坊等,讓更多人學懂正念,重拾快樂和正能量,迎接人生挑戰。

「原本要到老人中心的生日會演出,因疫情延遲了。」記者好奇長者聽慣粵曲,如何引起他們對Jazz的興趣?「我們改編舊時經典電影音樂、他們年代的英文歌,帶來新鮮感。」

每天在快樂中度過

兩年疫情轉變業界工作模式,推出許多網上節目,他也習慣了網上開會,在家錄音,更積極裝備自己去適應新常態。「患病初時未知醫藥費用,標靶藥可能要四五萬元一個月,而不知要醫多久。在醫院無事可幹,看了許多創新科技文章,研究NFT,看看如何開拓音樂出路和維持生計。」

化療時他創作很多音樂,去年7月於藝術中心完成音樂會,莫樹錦賞面出席,令他感動得哭成淚人。「完場時我鞠躬向莫醫生致謝,他站起來接受,那刻覺得死而無憾。」

除了音樂,問他可有其他心願?「想旅遊、睇非洲動物大遷徙、繼續認識世界、接觸不同人……」他承認玩音樂的人有舞台展現才華,又多社交聚會,容易結識異性。「只是賺不到錢,哈哈,老實說我不算特別受歡迎,因為咁我仍單身。」曾錯過結婚機會,他認真地說:「現在有病未必想(拍拖),始終難對人有承諾。」

他和村上春樹一樣,鍾情爵士樂鋼琴家Bill Evans,至於Bradford Mehldau的音樂也百聽不厭。「我一直夢想成為紐約一二線音樂人,雖然做不到,但我夠tough,強大心理質素救我一命,這是讓我自豪的事。」

都市人忙得忘了為何而活,但無法確定明天能否看到夕陽的Teriver,卻滿腹音樂大計,努力活着,由離島來回市區生活和工作,享受着小島寧靜、新鮮空氣、美麗日落和寫意海灘,在街上遇到舒服地曬太陽的貓咪就會摸一摸。「我不知還能活多久,但我可以盡量讓自己每天在快樂中度過。」訪問尾聲,他說要送R.O.O.T的歌《人間有愛》給讀者,尤其想鼓勵逆境中的人。

 

張駿豪(Teriver)小檔案

年齡:37歲

學歷:美國北得克薩斯大學爵士樂演奏系畢業

身份:爵士結他手、作曲家、藝術策展人、樂隊R.O.O.T結他手、大學客席講師等

 

撰文:林艷虹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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