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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4日

余家強 思前‧賞後

我和我們《誰和誰共母》

香港人對於西班牙電影,導演艾慕杜華(Pedro Almodovar, 1949-)大概是第一也是唯一,猶如對於西班牙古典文學唯知唐吉訶德。

九十年代,艾慕杜華代表離經叛道,遙憶筆者初見《蕩女Kika》(Kika, 1993)海報字句,包羅萬象,刺激得臉紅耳赤:首次學懂「父子同科」另有所指,還涉及戀母、偷窺狂、性別認同障礙、快樂殺人等等像百科全書,淫蕩和BDSM算小兒科了。

《綑着你,困着我》(Tie Me Up! Tie Me Down! 1990)、《情迷高跟鞋》(High Heels, 1991)皆屬於類似題材。當時三級制確立未久,剛夠年齡去看是件很潮很優皮的事。

時日如飛,艾慕杜華72歲了,新作《誰和誰共母》(Madres paralelas,直譯是平行母親)僅ⅡB級,擁躉恐怕失望了。

不妨推測,國寶級德高望重,要發財立品。新世代什麼都司空見慣,反權威反精緻文化,特殊癖好者大把網上資源瀏覽,更加打真軍都有(艾慕杜華實牙實齒的場口並不多),難怪顯得火力減弱。

從片名可知倫理味濃,其實早在《論盡我阿媽》(Todo sobre mi madre, 1999)開宗明義,年紀大愈發關注。

艾慕杜華色情嗎?借用《誰和誰共母》原裝海報解讀──杏仁形框框,黑白處理把女性乳蒂拍攝得像瞳孔,滴出奶汁像淚水──說兒童不宜固然可以,那卻是人類出生首先面對的畫面(哺育),如眼睛直視觀眾內心。性行為、倫常乃至異常性行為、倫常顛倒,構築成家庭和社會百態,艾慕杜華以暴烈手法表達而已,豈能一味判死他鹹濕?但當然,原裝海報難逃被禁命運。

《誰和誰共母》深受外國影評讚賞,獲選為威尼斯影展開幕電影,女主角彭妮露古絲(Penelope Cruz, 1974-)憑此封后。港人比較熟悉她演出的荷里活大製作,其實今次已經是彭妮露古絲第7度與艾慕杜華合作。你可能聯想到鞏俐之於張藝謀式關係,不過,艾慕杜華公開是同性戀者。

據簡介,本片講及西班牙內戰傷痕和嬰兒調包,前者嚴肅後者肥皂,艾慕杜華究竟搞邊科?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西班牙內戰(1936-1939)約與二次世界大戰差不多同期,但自相殘殺往往有更多隱秘,諱莫如深。攝影師女主角請求人類學家男主角幫忙發掘外曾祖父被殺被埋的亂葬崗,志同道合,少不免順便打場友誼波。有趣在,緊接床上戲,下一鏡頭即跳至彭妮露古絲陣痛待產──happy完總有代價,說教盡在不言中。

考古乍看與「平行母親」風馬牛不相及,其實貫徹尋根主題。彭妮露古絲一心獨力誕育嬰兒,在醫院遇上未婚懷孕少女安娜,結室友之誼。陰差陽錯,兩人的初生嬰兒調亂,引發精采連篇。

親子錯摸,近作有是枝裕和導演、福山雅治主演的《如父如子》(2013),中國民間故事也常見,最典型莫如《聖經》所羅門王審判兩妓女,老掉牙。

但艾慕杜華不愧鬼才,翻出新意:兩女合力撫養嬰兒又如何?並非一句物歸原主即能了事,彭妮露古絲邀請安娜共住,日久生情,發展成女同志家庭,說獵奇很獵奇,卻入情入理,遙遙顛覆所羅門王故事,兩妓女(行為不檢)不一定要黑白分明你爭我奪,可以是共同救贖,意識前衞但菩薩心腸,寓意深刻。

經手人拒絕認帳、連番DNA測試,尷尷尬尬,都很不瀟灑很不潮。安娜母親本身也未成年誕下安娜,逃避責任,至今猶發明星夢;彭妮露古絲母親交代是嬉皮士,嗑藥早死。代代相傳,難怪視單親如家常便飯。西班牙民情如此普遍嗎?毋寧導演訴諸因果宿命。告別年少輕狂,艾慕杜華像長者勸戒警世,骨子裏根本倫理劇,技巧高明,不落俗套的倫理劇。

由此帶出思考:男人要求驗基因,女方必反枱?獲悉調轉了孩子會否寧願不換?直女因同病相憐變攣?散場後有排討論。

脈絡歸於尋找祖先遺骨,毫無違和感。男女關係可以亂搞,血濃於水不可以忘懷。外祖母竟然猶記得四個月大時,生父被內戰敵軍捉走失蹤的情景,使人動容。一眾男女肅穆捧着先人遺照,尋根尋真相,畫龍點睛「歷史不容沉默」。

尊重個體自由卻並非只為自己而活,我和我們,新創詞語在這套電影意外地獲得圓滿詮釋,李家超特首願意採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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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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