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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22日

吳雄 電影講座

電鋸殺人狂現世啟示

電鋸殺人狂返來啦!熟悉的電鋸聲,殘腿、斷臂、劈面……不同的是,最新第九個版本在疫情下無緣登上大熒幕,而是在Netflix播出,觀眾一按掣就能離開血腥國度,返回看似平靜的現實;然而,人人戴口罩的疫情世界,就算是隱蔽多年的殺人狂「皮臉」出街都可能會嚇餐懵。

網上不少評論對《德州電鋸殺人狂 2022》(Texas Chainsaw Massacre)嗤之以鼻,批評追殺情節誇張兼老土、似笑片多過恐怖片,其實驚得來又識得笑,正是這套經典「黑色幽默」的特點,不過嚇完、笑完,不是回歸社交平台做打字狂人,應該反思現實的荒謬和可笑。

電鋸殺人狂,是多少代人的集體回憶?阿爺輩可能看過1974年美國導演胡柏(Tobe Hooper)的元祖版,阿爸看過後來的不同續集,記者看的是2003年和2006年版本,記憶中盡是殺人狂持電鋸追殺的場面,感覺是驚得來有點好笑,血腥得來有幾分老土。

 

2022版本由加西亞(David Blue Garcia)執導,屬於系列的第九個版本,噱頭是胡柏原版的延續,故事講當年唯一的幸存者Sally,多年來一直在尋找戴着人皮面具用電鋸殺人的「皮臉」,她活在昔日的血腥陰影中。主角Lila(Elsie Fisher飾)則活在校園槍擊案的陰影中,胸膛還留有彈窿。

兇手真正下場

Lila和其他年輕人去到得州一個破落小鎮,想建立更美妙的新世界,但卻又熱中於二十一世紀的社交平台,開的是「自動駕駛」汽車,小鎮的時空卻停留在過去。住在破屋二樓的「皮臉」也活在自己的世界,當外來者堅稱已得到破屋的擁有權,與「皮臉」同住一屋的女士一時激動送院,在途中病發身亡,「皮臉」因而狂性大發,平靜鄉村爆發怒火。

在大開殺戒前交代一下背景。「皮臉」是真人真事,1957年威斯康辛州一名叫Ed Gein的男子,自小在媽媽的嚴格教導下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媽媽去世後,他開始走上殺人之路,他承認殺死兩名女子,並肢解屍體做皮帶、人皮面具等,被捕後因有精神病被判無罪,但在精神病院渡過餘生,1987年50歲之時死於癌症。其令人髮指的變態罪行在胡柏的電影中呈現,造就恐怖片的經典之作。

然而,Ed Gein並沒有用電鋸殺人,這工具是2017年逝世的胡柏的神來之筆,他在紀錄片中透露:「一個遊人如鯽的聖誕節,我在一家店裏看到電鋸,忽發奇想:如果我開着它走在街頭,人潮必然會像摩西分開紅海般散開。」不過,激發胡柏開拍《德州電鋸殺人狂》的是時代,那是二戰後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對抗的年代,冷戰、韓戰、「水門事件」、越戰……簡而言之是個充滿矛盾的黑暗年代,年輕人透過搖滾樂、邪典電影(cult film)向現實作出反抗,恐怖片成行成市。

既然加西亞是胡柏的繼承者,這套作品於2020年在保加利亞開拍,難免會加入一些美國近年的社會矛盾。而加西亞對於電影有政治訊息的看法,作出以下回應:「我不會說電影本身有政治訊息,但裏面的角色有一些控訴,有自己的訊息。」胡柏提倡素食主義,同情傳統工業的式微;加西亞控訴校園槍擊事件,卻勉勵像Lila這樣的幸存者站起來擊倒恐懼,然而,恐懼又是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倒?Sally在奄奄一息時,告訴Lila:「如果你一輩子都在躲避,他(殺人狂)將一直纏着你。」其實也指恐懼。

加西亞在恐怖片裏大談克服恐懼,令人想起近年的英雄片,總是在露骨地展示自己的「政治正確」。難怪好多平台的評論不賣賬,很多人追求破格的拍攝手法,點擊的目的就是要恐懼,而不是聽擊倒恐怖的破道理。

的確,加西亞繼承了胡柏的劇本,卻沒繼承對方的拍攝手法,胡柏的版本之所以成為經典,因為它不同於當年一方面賣血腥暴力,一方面賣性感金髮美女的恐怖片,胡柏令觀眾感覺變成被「皮臉」追殺的對象,後來的版本也保留這個特點,大多數時間都是你追我逃。

加西亞的版本血腥有餘,觀眾的被追殺感卻不足。也許是時代的不同吧!正如記者最近重溫48年前的經典,都會覺得不外如是。而玩電腦遊戲成長的00後世代,看到兩個版本可能都不覺嚇人,因為殺戮場面在恐怖生存遊戲如Dead by Daylight已感受過,所謂血腥暴力鏡頭,對他們可能只屬小兒科。

時代在變,電影也在變,唯有破格的作品,才能成為經典。幸好,加西亞還是保留了強烈的諷刺元素,其中最明顯是現代人缺乏溝通,他們各自活在自己的手機熒幕,看似互相connect,其實又處於「離線」狀態。正如,電影中明明Lila看到朋友重傷倒地,卻在逃回大巴時選擇沉默,朋友問她發生何事,她卻不敢說出緣由。

由害怕變同情

最荒謬的莫過於當「皮臉」上車開始準備大開殺戒時,車上十多名年輕人只顧拿起手機拍攝,以及做直播,這不正是嘲諷「呃like」、「做live」的時代,大家忙於拍下眼前一刻卻往往罔顧自身安全,試想近年有多少網紅在直播中意外喪生?新一代也習慣了用手機作為反抗,而不是同心協力拿起武器作反抗,甚至沉溺於當一名鍵盤戰士。

片中最先反抗的是幸存者Sally和機械維修員大叔Richter,他們都屬於「智能手機」之前的一代,對於「手機食先」的年輕人甚不屑;當然對新一代而言,大叔完全是老土和過時,正如另一女主角Melody曾對大叔腰間的手槍調侃道:「我看過更大把的槍!」

手機時代在網上是集體,網下卻是支離破碎。Melody被困在巴士中,面對「皮臉」伸進的手臂,她用車匙刺了對方一下,結果順利逃出車廂。這證明只要勇於對抗,哪怕是小小的反擊力量,都可換來一線生機,否則將如巴士內的遇害者一樣,被屠殺殆盡。

但原來「手機現象」本身不在劇本之中,「我是臨時加入巴士那一幕,因我看太多人在車廂裏只顧看手機,完全被手機所控制,於是我就拿來開玩笑。」加西亞說。不過,他並非反對新科技,比如自動駕駛系統汽車,最後Lila獨自逃離時,要是沒有這個系統,她大概也逃脫不了。

大家看了那麼多代「皮臉」,對這個變態角色是同情、恐懼還是痛恨?加西亞看到的是愈來愈多人同情他,「我覺得最有趣的是,何以愈來愈多人同情皮臉?我自己在看時也會反思,他為何好像忽然變成英雄一般?所以我刻意不去營造這種感覺,但我知道人們難免會站在他那邊。」

為何觀眾由48年前的恐懼變成同情?這是因為人們懂得自省反思,如今看2022年版本的電鋸殺人狂,我們會否發現自己的不足之處;一些看似100%正確的做法,往往會令其他人變得「瘋狂」;「皮臉」不正是「媽媽」和社會製造出來的產物,我們又有沒有參與其中呢?

不管怎樣,暴力都是不值得宣揚的方法,得州在狂野西部時期用槍和暴力決勝,有何爭執或仇恨,就背靠背在黃沙下各走幾步,然後轉身扣動扳機,誰躺下就是輸家,誰站着就是贏家,繼續進酒吧摟着美女賭博、飲酒,享受當下的片刻歡愉。

加西亞在結尾部分,暗示將有續集,「皮臉」在烈日當空的得州小鎮,孤苦伶仃地走向熟悉的大宅。這次殺戮的地點並非胡柏版本的房子,換言之,加西亞這次的作品僅僅是個開局,接下來他將如何作出新嘗試?此時此刻,更令人覺得不安的是,世界也儼然回到胡柏的黑暗年代,俄羅斯在烏克蘭邊境布兵十多萬,隨時要採取入侵行動,美國、歐盟、英國發言阻攔,世界又回到戰爭的邊緣……

撰文: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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