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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21日

占飛 忽然文化

激情與道德

德國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 1724-1804)尊崇理性,反對激情。他認為:人的行為——尤其是牽涉道德的行為——應該遵從理性的指導,而激情卻不受理性控制。激情不單是情緒,而是靈魂的疾病。激情令人失去理智,脫離現實,甚至做出不道德的行為,故而要生要死的浪漫愛、充滿激情的愛,不是真正的愛。

1791年康德67歲。8月,他收到一名22歲女子馬麗雅希爾拔(Maria von Herbert)的來信。馬麗雅是男爵女兒,她的哥哥法蘭茲保羅崇拜康德,不惜放棄在父親於維也納開辦的工廠工作,前往威瑪和珍納修讀康德的哲學。馬麗雅受哥哥的影響,年紀輕輕已熟讀康德《道德的形上學基礎》(Groundwork of the Metaphysics of Morals, 1785 ),十分明白康德的道德「絕對律令」 (categorical imperative)說。

撒謊自責

馬麗雅在信中向康德求救。她與一名男子兩情相悅,情濃至「只為他而活」的地步。不幸,她坦白告知她自己曾向他撒了一個謊。她並沒有做過任何不道德的事,亦並非為此而撒謊。但此君對她的愛頓然消失了。他依然願意跟她做朋友,可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再沒濃情,令她的「心片片碎」!她還說,假若自己不是讀過康德的書,明白不應為了失戀而放棄生命,她可能已經自盡了。康德的「絕對律令」說一點都幫不了她。她最需要理性的時候,理性卻幫不上忙。她請求康德將心比己,責備她或安慰她。既然康德相信道德是「絕對律令」,那便應答應她的請求。

康德在1792年春寫了一封長信給馬麗雅,撮要如下。康德相信馬麗雅是個有德而誠實的女子。他指出,無論摯友或夫妻間的愛,先要互相尊重對方的品格,是以摯友和愛侶間都需要坦白,近似中國人說的「君子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然而,坦白仍然可以「隱瞞」(reticence),「隱瞞」說的依然是真相,不過不是「全部」真相。撒謊卻是說假話。「隱瞞」不是不誠實(dishonest),撒謊卻是。撒謊可能無害,卻不是「無罪」(innocent)的。撒謊是不道德的,做出不道德的行為,就是沒有盡做人應有的「責任」(duty)。因此,馬麗雅向情人撒謊是不道德的,對方不肯跟她做朋友,康德認為他並沒有做錯。

康德反問馬麗雅:她為什麼自責?是因為她向情人坦白了撒謊,失去他的愛和友誼?那些自責跟道德無關,而是因為坦白帶來不良的後果,那馬麗雅等於後悔盡了「愛侶應互相坦白」的責任,應該自責。另一方面,假若馬麗雅因撒謊而自責,那是道德的譴責,康德說:it would be a poor moral physician who would advise you to cast it from your mind——他不能安慰她,規勸她忘掉此事,否則他就是壞的「道德醫生」。看來,康德不能當撒瑪利亞會的義工。他的說法,何異於程頤?

信末,康德提供了「療傷」藥方。他寫道:時間,而且只有時間,可以幫助馬麗雅的情人洗滌他的合理「義憤」,將冷漠無情轉變為堅實的愛。否則,此君昔日的愛便是不合乎道德的愛,僅是肉體的愛。而肉體的愛,遲早都會消失。這樣的不幸經常發生,只能處之泰然。信末,康德寫了一金句:For the value of life, insofar as it consists of the enjoyment we get from people, is vastly overrated。對因為失戀、失婚而覺得生無可戀的人,康德此語也許是更好的安慰語。

愛是感覺

馬麗雅收到覆信後,沒有再來信,康德去信認識馬麗雅的朋友J.B. Erhard,詢問她的近況,得到答覆如下:「馬麗雅在浪漫愛情中觸礁了。為了追求理想主義的愛情,她愛上了不應愛的人。她愛上另一名男子後,將前情往事告訴他,因而寫信給你(康德)……她仍然可以獲救。」

康德終生不娶。他有沒有戀愛過,未有定論。要了解康德這封信,需明白康德對愛的看法。他指愛是「感覺」(feeling)。愛跟意志無關,不是我「要」(will)就能愛,更加不是我「應該」愛就能愛。一旦被「迫」(constrained)去愛,就不是愛。愛的前提是自由。沒有自由,就不是愛。故而康德有言:「有責任去愛是荒謬的」(a duty to love is an absurdity)。康德的愛情觀,跟現代人頗為相近。近年,港人喜講feel,男女間,有feel則愛,冇feel則分手,符合康德的主張,只是他反對這種愛。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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