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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18日

占飛 忽然文化

異族恐懼症

古今中外,國力較強、文化水平較高的國家和民族,均看不起異族。古希臘人稱不懂希臘語的異族為「野蠻人」。羅馬帝國歧視他們征服的異族。地理大發現後,歐洲列強視殖民地的人民為落後的蠻族,英法兩國更聲稱:白人有道德責任將文明帶到落後地區,殖民是為了「開化」蠻族。今時今日,英、美、法、德等國家的右派,依然有此種族主義的主張。

英文xenophobia一字,由希臘語xenos(外方人、異族)加上phobos(恐懼)構成,字面的意思本是「異族恐懼症」,如今卻帶有「仇外」、「排外」的意思。歧視異族,古已有之,許多人遂以為xenophobia一字也是古已有之。究其實,古希臘文獻中並沒有這個字。據美國威爾康奈爾醫學院(Weill Cornell Medicine)精神醫學科教授佐治.馬卡里(George Makari),在《論恐懼與外方人:異族恐懼症的歷史》(Of Fear and Strangers: A History of Xenophobia)書中的考證:此字到十九世紀末才面世。

那時,歐洲醫學界開始有精神醫學,佛洛伊德、榮格等創立了心理分析學,發現各式各樣的恐懼症,如幽閉恐懼症、畏高症、廣場恐懼症等等,於是,「仇外」、「排外」也被列為恐懼症,屬於精神病。馬卡里查閱了大量報章雜誌,終在1915年6月4日的倫敦《環球報》(The Globe,已停刊)讀到一封給編者的信,作者署名聖圖雅(Jean Martin de Saintours)。此子出身貴族,1883年曾任法國駐美國副領事。1893年,他任職路透社的電話速記員,負責翻譯國際新聞,提供給各通訊社。他聲稱:他撰寫1900年滿清義和拳「扶清滅洋」的報道時,率先使用「排外者」(les xenophobes)一字,迅即通行法國,並已收入法文字典。

歸因精神病

馬卡里認為:「異族恐懼症」帶來的「仇外」、「排外」意思,源自聖圖雅。其實,在十九世紀末,民族主義興盛,許多殖民地的人民不堪嚴厲的經濟剝削及殘酷的壓迫,紛紛起義,推翻宗主國的統治。非洲、印度、南美的殖民地均烽煙四起。當時的英、美、法、德國的白人精英,不反躬自問本身的過錯,卻傲慢的問:為何他們如此仇恨我們?白人不是將文明帶給他們,為他們築鐵路、建工廠、設醫院、辦學校、改善衞生、提高生活水平等等嗎?為何被殖民者還視他們為魔鬼、為寇讎?

當時,這些精英給出的答案是:未「開化」種族的行為都是不理性的。他們恩將仇報,皆因他們有精神病──「異族恐懼症」。1900年4月,法國在巴黎舉辦世界博覽會,展示最新的科技,以及各殖民地在法國統治下如何繁榮昌盛。同年7月17日,法國報章Le Constitutionnel繪影繪聲的報道:中國各地掀起反洋人風潮,並使用「排外者」(les xenophobes)一字。新聞報道沒有署名,這是否出自聖圖雅?連馬卡里也無法肯定,只知7月17日後,幾乎所有法國大報小報,包括《費加羅報》(Le Figaro)及《晨報》(Le Matin),都聲討中國的「排外者」。

八國聯軍進攻滿清前,歐洲各國的報章都跟隨法國報章的說法,指義和拳之亂屬於「排外」運動。Xenophobia一字自此「全球化」,例如:德語譯之為Fremdenfeindschaft(視陌生人如仇敵)。「排外」思想不限於中國人,幾乎所有被殖民者──越南人、印度人、非洲的摩洛哥人和剛果人、阿拉伯人、南美洲人……個個種族都是「排外者」。從此,「異族恐懼症」跟種族主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矣!馬卡里稱之為種族的排外(racial xenophobia)。

世界輪流轉

理論上,只有弱者害怕強者。只有貓狗怕人,哪有人怕貓狗之理?「異族恐懼症」起初流行時,英法是強者,被殖民者是弱者,強者何須害怕被殖民者?「異族恐懼症」本是西方列強的藉口,解釋被殖民者仇恨的現象。諉過被殖民者,就可以不思己過,繼續心安理得的欺侮壓榨啦!

豈料世界輪流轉,殖民主義退出歷史舞台後,宗主國內的前殖民地移民為數不少,且幾代後仍人心未「同化」,加上兩次大戰後,全球化導致列強蛻變為多種族、多宗教、多文化國家。此時,「異族恐懼症」成了「多數族裔」(majority race)的精神病,反過來恐懼、排斥甚至仇恨少數族裔和外來移民。馬卡里稱之為反移民的排外(anti-immigrant xenophobia)。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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