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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13日

占飛 忽然文化

各說各有「理」

理字的部首是個「玉」字。按《說文解字》的解釋:「理,治玉也。」玉不琢,不成器。玉石雖堅硬,若能順其脈理而治(雕琢)之,即可成玉器。然而,先秦諸子很少討論「理」,整部《論語》二萬多字,竟沒有一個「理」字。直至漢末魏初,劉劭著《人物誌》,才有較詳細的討論和劃分。

在《人物誌》的〈材理第四〉篇中,劉劭寫道:「夫建事立義,莫不須理而定;及其論難,鮮能定之。」意思是:要成就事業,確立何謂義,都需要先確定「理」。可是,通過討論或辯論去確定「理」,非常不容易,皆因「理多品而人異也」。這和現今十分類似,人人都堅持自己的立場,不肯心平氣和地討論和接受別人的看法。「理」,便「鮮能定之」矣!

劉劭跟着劃分:讀書人要研究和確立的4種「理」。「若夫天地氣化,盈氣損益,道之理也」,此處講的「道之理」,類近天文、物理。漢代流行陰陽五行,劉劭提出用陰陽五行研究天地萬物生滅、「損益」的規律,「能通自然」。現今看來,當然是不科學的。「法制正事,事之理也」,由大自然轉向國家社會,就要確立法制,政者,正也。「正事」指政事。確立正義的制度、公平公正地施政,才可有善治。此謂之「事之理」,而從政者須「權略機捷,能理煩速」,有權謀策略,遇事要當機立斷,不怕麻煩。

須符合人情

漢初皇帝行道家黃老之術,漢武帝後獨尊儒術,雖然是外表儒家,內裏法家,但儒者都要讀孔孟經典,遵從禮教,故劉劭提出第三種「理」是「禮教宜適,義之理也」。禮和教是有分別的,禮指外在的行為規範,教指內在的修養或涵養。儒者能「誠意、正心」,有修養,自然不會違反禮。教化人民,不能一味嚴刑處罰,要好好地說服、教導,劉劭謂之「質性和平,能論禮教,辯其得失」,如此方合「義理」。

「人情樞機,情之理也」。禮教也好,「義理」也好,必須符合人情,因人是群體動物,跟家人、朋友、同事、同志(向)乃至陌生人相處,不宜硬繃繃地只講事理和義理,須有人情味,人際關係才圓滑、溫潤如玉。更有論者把「情理」說成「天理」:「凡天下一事一物,必推其情至於無憾而後即安。是之謂天理。」有英國哲學家把「情理」譯作reasonableness。論人處事能reasonable,乃最高境界也。可惜,在社交媒體上,經常有不合情理的獨斷,沒有人情味的橫議,堪嘆!

一門學問或一個文化的核心概念置於其他文化,往往沒有完全對應的概念。儒家的仁、義、禮、情;道家的道,在西方文化中沒有對應的概念,唯獨是「理」,約莫可通西方的「理性」(rationality)一字。「理性」源於希臘語的「邏各斯」(logos)。起初,「邏各斯」可解作文字、口語,亦可解作邏輯、「理性」。

公元前五世紀的古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已聲稱,天地萬物有「理性」的規律和結構,人類可用「邏各斯」去認識之、理解之。亞里士多德指,說服人有3個方法,一說之以情(pathos),一說之以德(ethos),一說之以「邏各斯」。另一方面,《聖經.約翰福音》的中文版本首句:「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這個「道」字,英文譯為Word,馬丁路德譯為德文的Wort,希臘文卻是「邏各斯」,神就是「邏各斯」。耶穌「道成肉身」,即是「邏各斯」成為人類。

價格vs價值

往後,西方哲學即重「理性」分析。自然科學擺脫宗教的桎梏後,即尊崇「理性」。劉劭的「道之理」,可以類比西方的「科學理性」。劉劭缺乏的是社會科學家筆下的「理性化」。德國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把「理性」分為四類,其中之一是「工具理性」。現代化可以理解為「工具理性化」。現代人與前人最大的分別是:事事以「工具理性」衡量利害得失,甚至把人生也當作工具,於是,沒有事業成就,沒有美滿家庭,子女不成龍鳳,即是「浪費」了、沒有好好使用了人生這個工具。難怪王爾德(Oscar Wilde)慨嘆:「他們知道一切的『價格』(price),卻渾忘了所有『價值』(value)。」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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