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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14日

余家強 思前‧賞後

黃金時代的最後《怒火》

陳木勝(1961-2020)遺作《怒火》,象徵一種導演夢的尾聲。這種導演夢曾經具普遍性,正如陳導演童年成長於徙置區,未受過大專相關科系訓練,紅褲子出身由低做起,加入電視台也是做文員助理,自覓出路,那時沒系統機制,卻又遍地機遇,由場記到助導到編導拾級而上,一步一腳印,功夫扎實。

亦解釋到,為何該輩導演特別喜歡警匪片,因為電影根本是電視的升級版,電視台表現出色的導演們晉升勇闖影圈,在公仔箱限於預算實踐不到的動作大場面,在大銀幕逐一圓夢。尤其陳木勝自幼對汽車着迷,入行前做過汽車銷售員,特別愛拍飛車鏡頭。而警匪片恰恰是最佳載具,融入飛車、武打、爆破、追蹤、兇殺、犯罪,更不用說男子漢之間的恩怨情仇、出賣背叛,試試想,其他片種要集齊上述元素,毋寧天方夜譚。

所以,別奇怪陳木勝不斷謳歌警察,前作包括《衝鋒隊怒火街頭》(1996)、《特警新人類》(1999)、《新警察故事》(2004)等等,代表匱乏社會走過來的樸素願望,冀盼廉潔公僕伸張正義,冀盼世間見青天,警察或許會遭受誘惑和壓力,但永遠相信他們能夠克服,亦只可以如此相信,有點似孔子親近不到君主便惶惶不可終日,否則不知道拍攝什麼好了。

偏偏近年港產片興起「小清新」,就是不拍警匪乃至上述諸賣座元素。以陳小娟《淪落人》(2019)及周冠威《幻愛》(2020)為代表,低成本文場戲,頗獲本土青睞。周陳分別出身演藝學院和浸大碩士,學院派,導演之路相對平順,卻無緣大製作。

回頭說,警匪片拍得好拍得票房豐收,自然邁向大製作。大製作去到一個地步,香港資金和市場吃不下,自然邁向合拍片。《怒火》正正合拍警匪片,適逢部分觀眾對合拍對警匪題材抱猶豫……

我說黃金時代導演夢是,懷才如陳木勝,終必脫穎而出,美好的仗都打過了,但攀至高峰,亢龍有悔,竟與扎根之地的群情漸行漸遠。陳導演見不到此夢破,其他北上撈到風生水起者呢?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怒火》怎都算合拍片,片頭投資單位一匹布長,大陸上映日期快香港半個月。但比起早前同樣英皇出品的《除暴》(港人劉浩良導演)純以內地作背景,《怒火》猶帶濃濃港味。《除暴》講公安vs悍匪,悍匪喪盡天良不用多探討;《怒火》則念念不忘陳木勝一直以來母題──探討警察內部矛盾和掙扎。

甄子丹被強拉到富豪盛筵喝兩口茶堅持自付二百元起身即走、謝霆鋒等五警因濫用私刑身陷囹圄……會否令你聯想什麼?網上影評紛紛對號入座,我覺得過分解讀了,尤其「請食飯」事件,陳木勝不可能未卜先知,明顯諷刺的話,更不可能獲批文。倒不如說,《怒海》旨在表達原始價值觀,好警察原該清白如水,肉緊為破案過了火其情堪憫。片中常常出現的情節是,前線幹探赴湯蹈火,冷氣房高層卻事前拖延事後領功。熟口熟面吧?看得揪心,有觀眾永遠buy,驟似衝突面,其實人同此心毋須深思。

換到現實愈發不成問題,一切跟程序做就得,你懂啦。故此,任何政治顏色睇《怒火》都請解解氣,當成時裝武俠片好了。九十年代稱為電影黃金期,黃金在天真,判警察入獄豈能一句閉門聆訊了事?為啥臨尾總要齊齊無子彈由槍戰變單打獨鬥耍功夫耍十八般兵器?九十年代我們安然接受,民智漸開,但陳木勝仍凌厲地拍出那氛圍,投入欣賞便劇力萬鈞,何必諸多挑剔?還是無違和感的。

見過一張《怒火》人物關係圖,二三十位男角吧,女角僅兩位且戲份極輕。陽盛陰衰也是當年特色,現況不合時宜了。但陳木勝在兩小時內把眾男角一一刻畫突出,駕馭力非凡,兼網羅甚少亮相的林國斌和盧惠光打餐死,像向一段歲月致敬。東方荷里活屬於陽剛的,毋庸置疑,還有一幕幕鬧市飛車槍戰,獅子山精神諗得出拍得出,盛世光陰返照,嘆聲色渺,睇到我熱淚盈眶。

如今,「小清新」沒成本亦不屑拍這些了,具能力者北上樂不思蜀了,港青直頭仇警。陳木勝光榮謝幕,為最後輝煌立此存照。

撰文 :余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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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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