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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3日

余家強 思前‧賞後

長憶麥當雄 《除暴》

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

──李白〈金陵城西樓月下吟〉

相傳李白(701-762)見到澄清的江水靜如絲綢,想起前朝詩人謝朓(字玄暉,464-499)名句:「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李白自問寫不出更好了,唯嘆「長憶謝玄暉」。我看悍匪片像《除暴》,想起麥當雄的《省港旗兵》無法超越;不單我,相信《除暴》導演劉浩良亦作如是觀。

麥當雄一代電影梟雄,真正掛正牌執導僅此一部,可見引以為傲。我叫《省港旗兵》悍匪片而非警匪片,因為它描繪悍匪太有神彩了,警察一方相對失色。《除暴》裏吳彥祖扮賊、王千源扮兵,論知名度,也賊強於兵。所不同是,《省港旗兵》講八十年代大陸歹徒來港犯案,《除暴》追述九十年代大陸人搶大陸人,且由港男兼香蕉仔吳彥祖擔綱,產生香港反過來掠奪祖國的錯覺,難以接受。雖然,吳彥祖造型耳目一新,盡了很大努力。

另一失誤在,合拍片蜜月期早過。十年八年前,大家相信,東方荷里活經驗和大明星加內地龐大資金和市場等於相德益彰,可惜世事不永遠1+1=2。今時今日,求同胞口味向純內地製作找(從《你好,李煥英》大收即知),求港味向小清新找。《除暴》欲兩邊討好,倒尷尬。

尷尬包括配音。在港上映配粵語似乎天經地義,聽trailer硬不對勁,儘管可設想成故事發生於廣東省(後來發現全片地名均屬杜撰),但原籍遼寧的內地演員王千源及一眾公安典型北方漢子風格,寧願他們普通話原汁原聲好過囉。再次證明,合拍片機關算盡太聰明。

然而愈看trailer,愈不禁被它凌厲場面深深吸引,重現九十年代奔向小康的街景氣氛也富質感,惹人撫今追昔。趁警民關係跌至低點拍兵捉賊?有一講法:警匪電影畢竟最佳載體,它包含貪婪、生死、鬥智、槍擊、飛車、跟蹤、爆炸、拳腳……齊備電影人最想表達的題材和難度,無關偏愛,係非挑戰不可。像畫家不一定色情狂,總一定要識畫裸體。

戲院內,預告在播《怒火》coming soon。警匪片何其多!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童叟無欺,一開場即雙方交手直至吳彥祖打靶收場──我劇透無品嗎?不算啦,講內地悍匪,豈能不明正典刑打靶死呢?政治正確,推動全盤故事進展,懂國情才懂劇情。

正如《省港旗兵》,主線由賊魁吳彥祖入手,王千源為首的警方亦落墨不淺。導演替男女公安增添情韻,舉例因工作繁重無暇拍拖要互扮情侶安慰父母,平心而論,拍得清新可喜。反觀匪幫的形象比較單薄。我並非說《省港旗兵》的旗兵似邪實正,不是這麼老套,而是麥當雄帶出他們經歷文革、初臨花花世界、上夜總會宣洩慾望、為錢賣命、結局城寨困獸鬥更饒具寓意,於是奔放立體。吳彥祖角色純粹狂徒一名,為裝帥而裝帥,缺乏血肉。

《除暴》的匪幫生活簡樸,吳彥祖屢次得手,與妻子春夏一直居住普通民房,沒豪花,又沒計劃偷渡出國,雖說怕露眼,然則打生打死所為何事?細思,的確不能交代穿金戴銀的,誤導百姓鋌而走險去打劫求富貴,便大大不妙了,遂唯有置常理於不顧。

一幕贓款滿街飛,會首先聯想途人爭先恐後拾鈔票吧?事實上香港真發生過,遑論在大陸,但《除暴》偏偏無,連控制秩序都不需要,乖乖讓公安清點。諗過觸及的,另一幕礦工遭欠薪起哄搶東西,王千源鳴槍阻止。

追捕過程中,王千源與吳彥祖前後腳觀看港產錄像攞靈感,鏡頭重疊,頗帶雙雄惺惺相惜況味。吳彥祖與春夏的糾結,王千源對下屬衛詩雅的關顧,一一點到即止,相信也出於政治正確。大賊不配講感情,公安要鐵面無私。

還有,鮑起靜飾演的媽媽,在最後關頭竟詐聾不通知吳彥祖逃走,勉強可解釋不忍他成世亡命天涯。但在內地,干犯嚴重罪行勢必槍決。作為母親,或許寧願兒子終身監禁,也不可能寧願兒子打靶。片尾用字幕補述她因配合調查免受牽連,非常警世啊。

重重禁區之下,警匪電影果然只是載體。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劉浩良已經發揮得極不俗了。技巧圓熟,值得一看。

 

撰文 :余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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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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