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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20日

李維榕博士 故事從家開始

上一代的反面教材

有一位妻子,分明知道丈夫不能容忍老丈人的不斷滋擾,甚至得了抑鬱症,卻仍然大義凜然地對他說:「即使父親的行為有時叫人反感,但是如果叫我在你倆之間作選擇,我選的必然是他!」

倒是他們已婚的兒子在旁插口:「如果是我的妻子要我作同樣選擇,我一定不會這樣回答!」

他會怎樣回答?

他說:「我不會說得這樣斬釘截鐵,我會設法讓雙方都覺得我會站在他/她的一邊!」

我們處理人際關係的模式,往往都是來自家族的藍圖,這男士倒是甚有警覺。他解釋說:「我從小就留心父母解決問題的方法,發覺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把矛盾擴大,所以就把他們當作反面教材,提醒自己長大了,千萬不要重複他們的錯誤!」

上一代處理人際關係的模式,有時真的是很好的反面教材。

曾經有人問我:你怎樣確定什麼才是適當的共處形式?

我不是家庭關係的道德警察,不敢確定對與錯,但是見過太多追求幸福卻又不斷互相折磨的親人,發現他們往往都會堅持採用一些無效的互動模式、反覆操作,明知道無濟於事,就是欲罷不能。如果你借以為鑑,用作反面教材,即使一時解決不了問題,起碼避免糾纏不清。

斬釘截鐵

人際互動的模式,大多是互相牽引下所造成的慣常反彈;除非把自己抽離出來,或長出第三隻眼,否則很難觀察到自己是怎樣與別人交手的。而我們處理問題的行為,又受限於大文化的渲染,以及個人內在修養。要了解一個人在關係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最好是留心他們在台詞上的表達,不單要聽他說什麼,更要看他怎樣說。像上述那個理直氣壯的妻子,她說的話內容並無不妥,問題在於她說話的肯定,毫無商量餘地,這正是夫妻無法溝通的原因之一。

兒子雖然領悟出一個道理,提醒自己組織家庭時,千萬別重複上一代的形式!有趣的是,即使他改變了台詞,但是他說話的方式,同樣是不由自主地斬釘截鐵,可見要擺脫上一代的潛移默化並非易事。我們都是自己家庭的產品,就像希臘神話的預言,怎樣也逃不了。

再說,有些典型的家庭問題實在並不容易處理。兒子說要兩邊討好,讓我想起一個歷久不衰的測驗題:老婆與老媽子(或老公與老爹)都墮入大海,你先去救誰?

如何讓雙方都覺得你是站在他的一邊?難道像老和尚一樣,對兩個爭吵不停的小和尚都說「你是對的」?雙方討好往往是雙方都討不好;要討好一方又會得罪另一方!我常笑說,如果一定要偏幫一方,最好還是偏幫你的另一半。因為得罪了自己的老媽或老爸,他們起碼不會懷恨太久,老伴可開罪不得,除非你不想活了。當然,是自己的子女我就不會這樣說,否則他們幫着愛人來排擠我怎辦?

問題不在對與錯,而是當你堅持只有一個真理時,你就失掉靈活性。

喜歡說理

傳統的家庭,多以倫理治家,即是長幼分明。如果孩子與爸媽鬧矛盾,老爸(或老媽)會說:不許這樣與母親(或父親)說話!孩子不服氣,也無從發作。

現代的家庭喜歡講道理,誰是誰非,愈辯愈有理說不清。父母常會投訴在教育孩子時,配偶並不支持自己。其實不支持猶可,更常見的是對方認為孩子比你有理,心痛孩子受委屈,即使不出惡言,也會黑面相向,讓你滿肚子氣無從申訴!

道理是永遠是說不清的,偏偏是我們誰都喜歡說理。莎士比亞在《凱撒大帝》劇中有一名句:「請把耳朵借給我!」(Lend me your ear!)但是愛說話的人多,聆聽的人卻太少了。

有父親希望為女兒排解憂慮,但是我看他與孩子對話的方式,無論女兒想說什麼,他總是盤古初開,由上一代的教育說起, 把自己大半生的坎坷全盤托出,這種充滿自我反思的獨白,對治療師說還可,卻很難有助於父女溝通。其實女兒最期待的,不過是父親一句簡單的回應:「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與父親的分析,母親在旁聽得明白,不停補充:「我不是一直都在告訴你,溝通要有問有答,先聽清楚對方說什麼,不要老是扯到天南地北,讓別人覺得你根本不在那裏……」她還加上一句:「你要學習韓劇的男人,他們會對妻兒說:我一定守護你們!」

她說的都有道理,只是她也沒有意識到,她的每一句話,都把丈夫推向沉默。

細嚼夫妻的對白,以及父母與子女的互動,就會找到很多反面教材。上述例子可見一斑,能夠終止這種形式,本身就是一種突破。問題是,人際間的交談方式,都是長期互動形成的後果,很難要求常人言談舉止都來得妥善。日積月累的恩怨情仇,往往都在短短的一段對話中無所遁形。

糊塗是福

有很多話,真的不能盡說,也不能盡聽!佛家說,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清,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

男人問:「難道叫我像個搖着大扇的老叔,不管老婆有多囉嗦無理,都說,沒關係啦!我們養金魚去啦?」

對!不是都說糊塗是福嗎?!

撰文 : 李維榕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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