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1日
近讀王怡仁對照三版金庸的著作,特別拈出《倚天屠龍記》張君寶(少年張三丰)憑一對鐵羅漢自學少林拳法,王氏質疑:「中國武術講究的是肢體靈活柔軟,臨敵隨機出招,因此高明武學往往必須經由名師調教。」遂戲謔:「張三丰是拜機械人公仔為師的科學人。」金庸在新修版自圓其說補充:「師父拳技再精,不可能絕無偏差,但這對鐵羅漢製作時法度精嚴,以機括運轉,每次無分毫之差。張君寶每一招都練得板眼精準……」真箇公說公有理!
何止,《倚天》中最高絕學「九陽神功」,也是張無忌糊裏糊塗從白猿腹中剜出經書練成。似乎,金庸認為自學、秘笈,比起老師親身傳授,更加見效果。
平心而論,我們畢竟相信真人接觸、耳提面命。尤其疫情下深受Zoom之苦,我們多渴望實體上課啊。沒爭辯餘地。
崇尚奇情
那麼,信而好古的金庸為何偏偏擺輕師道和人文價值呢?更多例子:郭靖師承江南七怪,大成卻來自《九陰真經》;楊過師承小龍女,大成卻來自獨狐求敗遺言啟發;陳家洛師承袁士霄,大成卻來自《莊子》;袁承志師承穆人清,大成卻來自《金蛇秘笈》。盡皆死物較強,為何?
一來作家崇尚奇情。拜師學藝、循序漸進、滿師下山,乃常態。常態便沒啥可觀。機緣巧合,獲得寶藏秘籍或山洞石刻,才吸引追看,屢試不爽。二來,華人潛意識認定師父會藏私,教識徒弟無師父,所以教出來不免打折扣,大趨勢亦必一代不如一代。若郭靖一直僅追隨江南七怪,實力永不能超越江南七怪,鬱悶啊,武俠小說規律。天下第一全靠師父講不通的,因為既然如此師父才天下第一。但主角要出頭,武功總不成次次純粹自創,於是,乞靈遠古遺著、遺刻,是解套妙法。主角尊享發現權,未正式登場的「啞老師」不怕搶走主角鋒芒。
如何?覺不覺得以上倫理、邏輯頗適用於現實社會?人間世,的確充斥着藏私、教識徒弟無師父甚至愈搞愈退步。
獨門秘笈
想深一層,金庸並不完全錯,隱喻竟帶着前瞻性。對頂尖精英來說,一味從師,仰人鼻息,幹不了大事的,蓋茨和喬布斯放棄名牌大學,傳為佳話。改革派基督徒厭惡教牧神職人員濫權,寧願只依據《聖經》。《聖經》,即秘笈。蓋茨和喬布斯也自有其秘笈,就是循公認的科學基礎發揚光大吧。
人要夾人緣,硬材料倒大公無私。互聯網萬事可Google可fact check年代。自修抑或非拜師不可,值得反思。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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