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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17日

張綺霞 訪談錄

全港僅餘手寫小巴牌師傅 麥錦生:我退休後行業消失

麥錦生是全港僅存的手寫小巴水牌師傅,已屆退休年齡,依然不言倦。除了仍偶爾以手寫製作,他也發揮創意,為小巴牌尋找新出路,製作成潮語匙扣、口罩等,最近就與NowTV合作推出小巴牌揮春。

他也是小巴舊物藏家,每有懷舊展覽,總慷慨借出珍藏。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喚起大眾對小巴文化的關注,如今紅色小巴數目不斷下降,他擔心有天紅色小巴和小巴牌會消失路上。「我今天擁有的都是紅van給的,有很深感情。從1982年做到現在,差不多40年,人生沒有多少個40年,如今只剩下我一個做手寫牌,也沒有人入行,我退休後這東西就消失。」

麥錦生小時家境不佳,12歲就出來工作,在鞋店做過數年童工後,就轉到招牌公司學師。做廣告招牌常要請外來師傅寫字,根據他們的字樣裁剪出膠片,他看到師傅揮筆兩下,就已經賺得他多日工資,好生羨慕,因此公餘時間自學書法,臨摹當時知名招牌書法家的字,特別是區建公的北魏體。

3年後在招牌舖學滿師,他覓得油麻地一間樓梯底舖自行創業,跟一個為電視台寫布幕的老師傅合作,對方的楷書字體工整漂亮,閒暇時,他就臨摹這位師傅的字,愈學愈似。「我把他的字都影印下來,自己不斷練習。」店舖門前就是小巴站,小巴司機看到他書法不錯,就叫他幫忙寫地方牌價錢牌等,想不到非常好生意,許多人都找他幫忙,其後更把店舖搬到樓上去,一做就是30多年。

六七暴動與規範化

小巴最早源於郊區的白牌車,名為「斑馬仔」,因為它的車邊有黑白間條紋而得名,原本只是9座位的新界的士,規定只能接載帶貨乘客。當時偏遠地區交通不便,巴士只能到達某個中心點,因此這款車大行其道,車資昂貴,司機開始用「釣泥鯭」形式沿途兜客,政府也對此隻眼開隻眼閉,沒有牌照管制,白牌車的數目大幅增加,開始有不少非法營運的車輛。

當年白牌車缺乏規管,險象環生,不少車主會把所有座位拆去,塞進四五十人。為了在路上通行,他們都會賄賂警察,在擋風玻璃左上方貼出貼紙標示。不願意付錢疏通的司機,在路上被警察抓到時甚至會棄車而逃,更試過有人因而被車輾斃。

白牌車很多都非常陳舊,甚至採用報廢車輛,麥錦生曾目擊數十名乘客擠進車廂後走了10米,車的底部就整個脫落,乘客都滾跌到路上,幸好車速不快,沒有造成重大傷亡。

早在白牌車時期,已有類似小巴牌的水牌出現,司機請寫信先生用紙皮寫下目的地和價錢,夾在車前的防撞欄,但不耐用。「風一吹就不見,雨一下字跡就模糊,甚至爛掉。」

六十年代中多次制水後,膠桶和塑膠物品大行其道,紙皮開始換成膠片,「起初仍是放在車外,政府規定下才放車內。」

白牌車原本只能在郊區行駛,六七暴動時巴士司機罷工,交通一片混亂,加上政府實施一個多月的宵禁,工廠工人下班時根本沒有車可搭,白牌車因此開進市區接載乘客,政府也默許這些情形發生。暴動過後,市民覺得白牌車便利,隨時可上落,乘客多的時候也能迅速增加班次,彈性高,反對政府取締,於是政府在1969年將它們合法化,發牌管理,成為整齊劃一的紅色小巴。

小巴合法化後,對這些手寫水牌的需求也大為增加,擋風玻璃後常會放上多個地方牌和價錢牌,層層疊疊堆滿,雖然不符規定,但多年來也沒有執法。這些牌很多都是白底紅字,麥錦生笑言是因為價錢考慮。「白色膠片比較便宜,而且紅字也比較搶眼。」

紅字牌太多,眼花繚亂,慢慢演變成如今橫寫紅字目的地,中間直寫藍字中途站的形式。「可能是一個司機提議師傅這樣寫,大家都覺得好用,紛紛跟從。」

顏色反映社團勢力

後來政府規定路牌要中英對照,又加上英文地名於上方,成為如今約定俗成的設計。「如何編排則是師傅自己決定,用家也會給一點意見。」而一些不是白色牌的,則屬於有社團勢力控制的專線,麥錦生表示,不同顏色代表不同勢力,用來辨別「自己人」。

這些有色牌都是社團請師傅特別限量製作,師傅不能隨便幫其他司機做,否則就會被搶走客源,就算用壞了都只是用膠紙黏貼修補,不會再做新的。「就如賭場內的籌碼,這些都是行業內的潛規則。」他笑言,30年前,做一個有色小巴牌不過100元,但社團賣出去的價錢是30萬元。「紅van牌(指牌價)不過20多萬元,牌(指有色水牌)比車本身還要貴。」

而在小巴牌中變化最大的,要數價錢牌,最初不是阿拉伯數字,而是傳統的花碼字。花碼字據說起源於南宋,盛行於蘇杭,後來傳到香港,在商家中大行其道,不想輕易讓顧客讀懂物價,也很受當時的司機歡迎。「起初連價錢上方的『每位』也沒有,後來才應政府要求加上,多了外傭來港後,政府又要求價錢全轉為阿拉伯數字,加上英文,才變成今天的模樣。去年又規定要加上錢的符號($),方便外國人理解這是價錢牌。」

他在這行數十年,生意最高峰是1984至1990那6年,小巴牌生意接不停,佔生意額三成。「當時政府剛批准紅van安裝冷氣,搶了不少巴士的生意,因為長途巴士沒有冷氣、座位少企位多,不少人寧願多給一點錢搭小巴,小巴紛紛換車,需要新牌。」

60萬元買雕刻機

為了讓成品更美觀,他在1987年花60萬元買下當時最先進的電腦雕刻機,當時中文電腦字仍未流行,也沒有掃描器,他根據自己寫的字逐點在電腦上篤出顏色,雕刻出來,效果不錯。「雕刻速度快,手寫一個牌要15分鐘,機器則是一下子就雕好了。雖然手寫牌也不容易掉色,但雕刻牌卻更耐用,而且價錢一樣。」

雕刻牌推出後,小巴司機也很喜歡,一下子佔盡原本就不大的市場,其他手寫小巴牌師傅沒有生意,退休的退休,轉行的轉行,只剩下他一家,差不多全港所有小巴路線都由他製作。但生意大增只是一時,一個牌可以用數十年,曾有小巴撞車,唯一沒有破損的就是小巴牌,而紅色小巴的發牌數目一直沒有增加,新牌需求不多,「許多人都以為做小巴牌能賺錢,其實是誤解。」

對於那台電腦雕刻機,老婆也非常不滿,因為當時60萬元可以買兩層樓,如果能持有至今,已經市值千萬,相反機器在這些年來不斷磨蝕,佔地大又使用不多,最後他也忍痛丟棄。他自嘲道:「寫了小巴牌多時,第一次看到製作科技有突破,不買不安樂,其實無法賺回。如今想來,好像還是買兩層樓比較好。」

九十年代後,港鐵成為重要的交通工具,巴士數目不斷增加,也開始換成冷氣車,綠色小巴數目大增,紅色小巴的乘客開始下降。市場走下坡,紅色小巴從主要交通工具變成輔助角色,只在深夜有較多乘客。他的小巴牌生意也一落千丈,但他仍念念不忘要將這工藝延續下去,不時和當年的師傅敍舊,懷想從前的風光。

一次日本旅客請他用小巴牌的形式書寫自己名字,他頓然想到,其實小巴牌也可用來表達其他句子,於是他開始製作小巴牌紀念品,又為結婚、生日、畢業、移民等場合度身訂造手寫小巴牌,成功開創出新的市場,小巴牌也重新成為他的主要業務。「原本我已經打算退休,想不到仍有得做。」

他笑言,從小巴牌的變化,可以看到城市的快速轉變。許多曾被小巴作為終點站的標誌性建築,被推倒拆卸,從人們腦海消失。「但我仍保存這些沒有用的牌,不捨得扔。」有些建築消失了,人們仍會使用該地名,例如「大丸」,但也有些已不會再用,「說出來也沒有人知」。

但近年也有一些小巴發燒友會特地買舊地名牌來收藏。他感嘆:「這些發燒友很多都是30歲以下,真的搭過那些路線的四五十歲人士卻不怎麼珍惜。」他指出,政府一直沒有關注小巴文化的保育,反而是不少年輕人保育意識很強。「紅van很有歷史意義,出現在香港的一個轉捩點上,代表暴動以後殖民政府從壓抑管治轉到懷柔手段,因此許多民間的事物都被納入。」

他的孩子都喜歡小巴,兒子結婚時麥錦生特地親手寫小巴牌祝賀,大女兒偶爾也會幫忙設計、經營網站等工作。但他不想找人繼承這工作,「始終這是夕陽行業,不想害人。」他只希望透過推廣小巴牌,能吸引多些人關注保育小巴文化,「我這個年齡的人都是坐紅van大的,是我們的集體回憶,它已存在50年,我希望它未來能存在多50年。」

 

麥錦生小檔案

出生年份:1957

出生地點:澳門

身份:小巴水牌寫手、巧佳小巴用品創辦人

小巴牌製作資歷:近40年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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