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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8日

張綺霞 訪談錄

中大專家導賞牛文物

牛年將至,牛是農業社會很重要的動物,因此無論什麼朝代,都能輕易看到相關的器物畫作,最近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舉辦一年一度的新年展覽,名為「辛丑說牛」(即日至5月31日)。疫情關係,這次他們沒有借外來館藏,只是從內部藏品選取12件與牛相關的精品展出,但已能看到牛在過去跟人生活是如何密不可分,而牛又是如何被不同年代的文人所讚賞,從中寄託自己的情思。

中大文物館博士後研究員、是次展覽的策展人童宇是典型城市人,只在行山或郊野才看到牛,蒐集資料時從館藏文物看到牛的千姿百態,大開眼界,也了解到更多過往的生活文化,希望展覽也能帶給人同樣的啟發。

雖然沒有外來展品,但童宇笑言,策展過程並不困難。「牛的藝術很常見,藝術質量都比較好,還有很多未選入。」牛的用途廣泛,從耕作、運貨、食用、用牛骨牛皮製作日常器物、牛膠作黏附工具、作為祭祀中最重要祭品等,而且性格溫馴,一直都很受文人歡迎,創作詩畫作品等,到處都是其身影。

展場中最舊的畫作,是明代絹本《百牛圖卷》,作者已不可考。從宋代開始就有牛的繪畫分科,有畫家專門研習,文人也喜歡牛畫,取其自由的精神,牧牛圖在古代不算罕見,但繪畫100隻之多也屬少有。這100隻牛各有不同神韻姿態,沒有一隻重複。「當中有98隻水牛、2隻黃牛,應該是南方畫家所畫,因為古代南方多水牛。」此外還有33個牧童,同樣沒有一個重複,反映深厚的寫生功力,「作者對牛的動態、人與牛的互動,都觀察入微。」

畫中水牛不但肌理立體,絨毛姿態也畫得很細緻,毛髮沾濕後的貼服質感及岸上的蓬鬆姿態,都能表現鮮明,技藝高超,直逼宮廷工筆畫作,但這卻是民間作品,雖然右上有個宮廷收藏印章,但應該是仿冒,可能是後來的文物商人為了提升畫作身價而蓋上。

 

打破傳統

這幅畫也有不少玩味之處,例如有2隻水牛在用角打架,文人甚少繪畫這情景,認為比較暴力不符合審美標準。牛的不同形態都畫得栩栩如生,例如一堆牛在泡水游泳,蕩漾的水波、水下被折射的身影都很生動。駕馭這群游泳水牛的牧童赤裸下身,放任自由,也是傳統繪畫少見。

而且牧童和牛之間也有不同關係,在畫作右方開始看,可以看到一個完整的馴牛過程,從開始牛不改野性,倔強不聽指令,牧童需要用力拉扯,跟其鬥力,後來牛隻或被綁在樹上,或被拉到河中洗刷,最後在左方時,牛隻已變得溫馴,悠然自得地在水裏游泳,牧童也在上面舒服睡覺,或者是在一旁算命看掌。

這幅畫象徵意義眾說紛紜,有說是寓意太平盛世,所以才能有孩子從容與牛遊玩的畫面,是上貢皇上之用,另一種說法是文人理想的反映,嚮往歸田園居那種自由自在的放牧生活,也有說是帶有佛教寓意,明代禪宗以馴服牛隻寓意人自我的修養,開頭慾望如野牛一樣,不受控制,人也變得放任,慢慢人開始能掌控,將其規管綁牢,到最後不需要束縛,人牛兩自得,隨心所欲。「當年有知名禪師創作《十牛圖頌》,讓人從詩和畫作中理解自己可以如何修心養性,最後達到『牛我相忘』、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境界。」

隨後朝代更替,畫家對牛的喜愛並未減退,展場內便有一幅晚清名畫家居廉的《臥牛》,繪畫了一隻休閒躺臥的黃牛。「居廉是廣東畫家,擅長花鳥魚蟲、飛禽走獸等寫生。他自己也有一個私人花園,養了不少動植物,觀察很細緻。」

《臥牛》帶有他知名的繪畫技巧,一是撞水(又名撞粉),以水沖淡部分色彩製造出光澤和漸變感,呈現牛身的肌理變化。另一個技法就是「鐵線游絲描」,身軀的勾勒線條時粗時幼,時重時輕,屈來拗去,似有還無,更顯得牛隻龐大。「雖然線條幼,但仍很有力量,整隻牛看起來就如石頭一樣穩重。」

在它旁邊,是清末民初嶺南派師祖高奇峰的早期作品《雙牛》,技法已經大有變化,他曾留學日本,深受西洋畫技法影響。這幅畫是他20歲時創作,模仿了一位日本畫家的得獎作品,卻為牛身後添加了蘆葦背景,也在牛凝視的方向加上一隻翠鳥,一大一小,一靜一動,形成對比,讓畫面更生動。雖然只是學習階段,已顯示他在創作上的巧思和多變的用墨技巧。「他用乾筆皴刷輪廓,用濕筆渲染,再用細筆描繪毛髮,塑造出毛絨絨的感覺,線條很有動態。」

 

原始力量

丁衍庸的《野牛老鴉》同樣是清末民初的作品,但風格已大不同,他也曾留學日本,但更受當時西方藝術思潮影響。「當時歐洲流行原始主義,主張從原始人的洞穴岩畫中取靈感,他也受影響,如畫作的牛頭融入了甲骨文的『牛』字,他認為早期的文字就是半畫半書,因此用古文字加上牛身,畫成畫像。」畫作中的牛在奔跑,背上則有一隻烏鴉停駐,顯示自由的精神。「鳥的原型是來自八大山人的作品,被他吸收後再加以改造,將中西風格結合。」

丁衍庸除了畫畫,還擅長寫書法、作詩、篆刻,畫作上方正書寫了他的詩作,指出牛在夜色蒼茫中奔馳,老鴉緊隨其後,「寓意渴望尋覓知己之情」,而畫作旁也展出了他與牛相關的篆刻,都是以原始古拙風格刻製。

「他自己作印,是因為不滿當時篆刻家的印章不襯其畫作。他的篆刻同樣是參考了許多古文字,例如牛骷髏的雕刻就是取材自青銅器上的牛狀族徽,他作印如作畫,不起稿,直接拿刀刻在石上,比較隨意,和畫作一樣帶有原始力量。」

民初畫家李可染以牧牛圖知名,尤其是意筆濃墨渲染水中牛隻,活靈活現,就如場內展出的《牧童》。他曾在北京拜齊白石為師,畫作左上方有齊白石的題字,以示讚譽。「這幅畫用上積墨法的技巧,雖然牛身全黑,卻是用多次渲染而成,因此黑中也有層次和肌理。他從傳統技法研習再創新,和那些學習西方技法的畫家不同。」

創辦《兒童樂園》的漫畫家羅冠樵,繪畫牧童與牛的姿態同樣生動。「他是從廣州美術學院西洋畫畢業,透視比例都很準確,結構嚴謹。」他的《騎牛渡水》繪畫牧童騎牛嬉水,幾枝楊柳交代了盎然的春色,一隻牛故意離隊而行,牧童騎在另一隻上大聲呼喝,畫面有趣。

童宇指出,由於牛是大家都能看見的動物,因此畫出神韻也不容易,要很仔細觀察才神似。但歷朝不同藝術家都能勝任,各自展現出不同的姿態和意趣。「有些畫出其懶惰,有些畫其龐大,有溫馴、有歡快自由、有倔強、有充滿人一樣的感情,全部都活靈活現。」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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