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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30日

張綺霞 訪談錄

醫生社工心理學家 向自閉症青少年灌輸實用性教育

根據美國的統計,每59個人就有一個有自閉症譜系障礙。有相關症狀的人,通常社交能力較弱,難以設身處地思考別人感受,甚至會引起情緒問題,踏入青春期,社交需要大增,開始對異性產生興趣,對他們來說挑戰不小。然而社會對性的禁忌往往造成障礙,家長不說,學校教得簡單,很多時他們把色情片或憑空構想的想法當真實,成為受害者,或不自覺傷害到人,甚至因不懂應對興起自殺念頭。

專服務特殊學習需要人士的東華三院何玉清教育心理服務中心,過去兩年推出「愛情GPS──自閉症青少年性與關係教育計劃」,用深入淺出方式,讓這群青少年明白性與關係,學生和家長的反應均正面。

在精神科任職多年的陳國齡醫生,日常接觸到的兒童及青少年求診個案中,有三成都是自閉症譜系障礙。「自閉症是一個終生的障礙,在不同階段有不同挑戰。」除了藥物可改善他們的固執行為和情緒問題,幫助他們學習與其他人溝通的社交訓練也很必要。在坊間眾多訓練中,她留意到,性與關係的訓練尤其缺乏。

華人文化對性忌諱,家裏甚少會說性,這些青少年很多都是從網上接觸性知識,造成不少過火行為,例如跑去掀女生裙底看,或喜歡了某個女生卻不敢說,只是跟着人家。「一些嚴重的青少年個案,往往是在異性相處上碰釘。」

因此她和團隊很早就參考外國訓練,設計了一套性教育教材,並舉辦相關訓練小組,讓他們明白如何跟異性相處、如何處理自己的性需要、如何追求異性及尊重對方身體、在性行為中如何保護自己、性癖好有哪些及如何分手等。陳醫生認真地說:「我們會說得深入很多,性行為也說得很清楚,也很着重教導關係。」

她解釋,有自閉症的青少年難以理解不明言的東西,「他們都比較固執,想事情都是一個角度,把事情看成非黑即白,較難理解抽象、曖昧的元素,察覺不到潛規則,在複雜環境中的判斷較差。」因此需要構想出不同場景,教導他們如何明白對方心理,如何處理情緒互動等,幫他們面對不同情況。

不知性騷擾底線

東華三院何玉清教育心理服務中心的團隊接觸過不少自閉症譜系障礙學生,也留意到他們踏入青春期後,在面對跟異性相處和自己生理心理變化上,都不知所措,雖然學校有簡單的性教育課程,但對他們來說仍不足。中心教育心理學家韋日輝解釋:「有些細節在課堂沒有明說,一般同學都能理解,他們卻未必,甚至誤解成另一件事,需要用更深入具體的方法教導。」

於是他們找來陳醫生幫忙,將這套教材轉化成更全面的「愛情GPS」課程,在八所主流中學先作推廣試驗。除了有課堂,也有小組活動,例如設計桌上遊戲,要求他們進入某些情景思考相關問題,輕鬆掌握知識。

 

中心社工鄧凱程笑言,這些青少年在與異性相處上較「蝦碌」,單是感受對方是否對自己「有好感」,他們已覺頗困難,「要畫公仔畫出腸才能接收到」。因此除了一般知識,連如何回應心儀對象訊息、拍拖禮儀也會教。

曾有男學生向他們求助,不明女友為何約會後無端生氣,原來他們約會後一起浪漫走回家,男生的家較近,到樓下理所當然自己先回去,深夜丟下女友一個,到跟他們傾談後才恍然大悟。韋日輝笑言:「他不知道社交潛規則是要先送女友回家。」

中心主任林雪雯說,其實青少年有錯誤概念很普遍,很多人跟朋友傾談後會糾正,但自閉症學生不擅社交,有疑難沒有人可求助,碰釘是常事。他們甚至不知許多行為都屬性騷擾,被傷害了還不知如何反應。曾有學生下課後跟鄧凱程傾談,透露自己在巴士上曾被陌生人強吻,而且每天搭巴士也會看到那個人,第一次不知如何反應,第二次嚇得把那個人推倒,上完課才明白自己是被「性侵犯」,應找大人求助。

陳醫生也曾接觸一個不夠12歲的自閉症小女孩,在街上認識了陌生人,受邀上對方家玩,發生了數次性行為,「覺得和對方friend friend哋,人家說要做就做,好像不太自願,又不知如何推卻。」回家告訴父母,父母大為緊張,馬上報案,女孩還生氣,認為很小事,不知道已被侵犯。陳醫生說:「性教育教孩子明白何謂一個合意、享受的性行為時,其實也是在教導他們遠離一些不合意、被強迫的性行為,明白性背後的含意。」

莫等出事才治療

自閉症的學生有時理解不到何謂瓜田李下,曾有男生在心儀對象站着彎身時,在其身後拿出手機,被周遭同學指摘他想偷拍裙底,他堅稱自己只是想看看手機殼,但老師拒絕聆聽,要求他不要再接觸對方,不然就報警,心儀對象從此對他不瞅不睬。他大受打擊,堅持要跟對方解釋,用盡方法靠近,卻嚇怕對方,遭學校責難,他也陷入抑鬱情緒,甚至想在學校跳樓,以死明志。「如此複雜的情景和情緒,他們自己很難處理。」陳醫生嘆道,學校很多時對自閉症認識不足,如果明白他面對的困難,支援會很不同。

自閉症譜系障礙患者有較大機會成為受害者,或是做錯事要承擔法律後果。然而陳醫生的性教育小組輪候時間很長,而且往往是嚴重個案才獲轉介。

她無奈地說:「新症要等一兩年,再轉介這些小組,可能又要等一年。其實這些訓練小組是整個譜系的患者都需要。」因此中心邀請她擔任計劃顧問時,她很樂意幫忙。「不要等到出事才找我們做一對一的治療,最好先在學校打好底。」

部分人否定問題

自閉症譜系障礙的青少年的外表打扮都比同齡小,家長和同學多認為他們沒有相關需要。曾經有家長跟團隊說,自己的兒子「還在迷車車」,未想到性。但鄧凱程解釋,有時就算孩子沒說,但心中都藏着疑問,在小組交流時,他們常積極發問,足證其需要。

陳醫生嘆一口氣說,部分家長和學校否定孩子的性需要,甚至逃避問題,無助青少年面對複雜的網絡世界。就例如她曾經接觸的一個男學生,平時非常乖巧,但開始對異性產生興趣,他缺乏了解途徑,用學校電腦找到色情片之後,對角色扮演情節十分着迷,還打印出來,帶回家偷偷按照畫面排練,最後聽從網上指示,把自己的私密照片上傳,隨時跌入兒童色情勒索陷阱。

在轉介下,他獲安排進行單對單訓練,上了一課後卻被家長要求取消。家長堅持孩子不打算拍拖,不需要了解得太深入,學校也沒有跟孩子作任何指導,只是加強防火牆了事,讓陳醫生甚擔心。

她指出,從前自閉症的斷症守則變成更多元的自閉症譜系障礙後,有愈來愈多中學生獲轉介,他們的症狀在小時候不明顯,到長大後才出現社交能力差距,加上社交環境因網絡催化變得複雜,很多時會引致情緒問題。尤其他們都仍在主流學校就讀,沒有朋輩支援,易惹是非。

因此計劃推出後,家長和學校都表示歡迎。陳醫生解釋:「就算暫時沒有性需要,先學了,到有需要時便懂處理。」韋日輝補充:「也能讓他們學會如何跟異性相處,不會那麼容易得罪對方。」

在現行共融教育的架構中,仍未納入自閉症同學的性教育課程,計劃只屬實驗性質,資金所限,50多個家庭參與後就要完結,因此團隊將教材整合成書,希望可以將課程更為推廣,陳醫生期望,未來社會可正視相關需要,政府也可投放更多資源,將課程推廣至全港學校。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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