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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26日

譚淑美 訪談錄

為孤苦無依者治喪 榕光社主席聶揚聲:我不怕死亡

今年75歲的聶揚聲,出生在二次大戰結束後的一年。而他大概是全港最不忌諱死亡的人之一,他不忌諱到一個地步是,義務為不相識的死者辦身後事。由拿着死者的身份證去認屍,到為他們守夜,再到火化,及將骨灰灑在土地上。這人生最後的一程,可長達七八天。

默默地為他人送終,只因他現在是榕光社的主席。此會的主要服務對象,就是一批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長者。

這些年來,他見盡一些當聽到沒有遺產分就連守夜上山都缺席的不孝子,也見過一些因賭博而妻離子散的老人,或是當老伴先行而整個人生塌下來的婆婆……

疫情持續嚴峻,本身經營學校飯盒生意的聶揚聲,不禁摸着額頭嘆氣道:「我哋真係『死』得最慘!」在這個訪問,他講了「死」字上百次。

但他輕鬆地說自己完全不怕死亡,「人一出世,就是步向死亡之中。」

他早已向子女作出指示:「若我有癌症,請送我去公立醫院,不要去私家醫院,開銷太大了,隨時過百萬元。」他明言,若被確診為末期無得醫,他會堅決拒絕插喉吊命,只需打嗎啡,「這樣沒有痛楚地離去,是最好的安排。我見過幾個長者都是這樣離去的。」

聶揚聲在1995年加入榕光社,從此經常為陌生人辦理身後事。

首先要做的是認屍,但不認識那人,如何認?

原來他是拿着死者的身份證去認屍的,他稱這為「生死兩相交」,他頓一頓,由感性回到理性說:「望一望死者的遺容,核對手帶上的名字。」

見識不孝子女

他見過不少理性到只見利益的子女。「有一個個案,死者的兒子在內地,他得悉母親的死訊後,來港立刻到她家裏搜索現金。」他憶述:「他來問我如何取得銀行存摺的錢。我說你要親自去申請遺產。」如此「掃興」,令那人原本說會來守夜的,也臨時不來了。

「我跟他說:你都返到香港啦,都唔過來?這樣他才到靈堂鞠躬。可是到第二天出殯,他還是沒有來。」但他帶點諒解的口吻道:「他小時候是交給別人湊大的,也許因而對母親沒什麼感情。」

另一個個案,「我有一個同學,家境很富有。他的父親生前給予數百萬元讓我同學的弟弟去移民。到那父親去世時,弟弟全家飛回香港。但在守夜前一晚,那弟弟要求我同學立刻付一筆現金給他。我同學說:即使現在我把父親的物業賣出,也沒那麼快兌成現金啦!那弟弟就威脅道:若你唔畀,我今晚就不來靈堂了!因沒能立刻拿遺產,他果然第二天坐飛機離開。」

聶揚聲是主席,因此他說由他專門處理一些奇難雜症。

例如有個在武漢死亡的流浪客,就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在內地到處流浪,因心臟病發而死亡。」他詳盡地道:「這死者有一個哥哥在香港,但這個哥哥的精神有點問題,因此社署把個案轉介給我們。我們準備去找這哥哥,要他先簽授權書,誰料我們還沒找上門,他都突然死埋!」最後,社署署長唯有破例代簽授權書,但聶揚聲輕輕笑道:「這授權書還列明:費用(由榕光社)自付!」

「因正值新年,內地負責人叫我們過完年後才來。」他想一想續道:「過年後到武漢,負責人說因冷凍費每天180元人民幣,所以總計下來我們要付3萬多元人民幣,才可領取遺體。我說我們沒有準備這費用。他說:你簽信用卡啦!我說我沒有。他又問:支付寶呢?我又說沒有。他說:這樣你不能領取遺體呢。這時我和兩個義工湊合約6000元,便說:你要就要,不要就作罷。」他說時雙手作數錢狀。

他最後成功講價,對方接受了那6000多元。

在接着下來的1小時,這具遺體化成骨灰。

「晚上回到酒店,這瓶骨灰與我相伴了整整一晚。」他的語氣平淡得好像說自己去了一趟普通旅行。

 

各種難忘個案

這時,創會主席林桂霞坐下來加入訪問,她說會員有不少是宅男宅女:「其中有一個婆婆,丈夫是公務員,她的人生完全是圍繞着丈夫。因此當丈夫離開人世的時候,她整個世界像塌下來。幸而有個同學鼓勵她加入榕光社,她才踏出第一步。」

雖然說該會服務對象多是長者──最老的去世時104歲,是一個媽姐;但年輕的個案,他們也照做。

「最年輕的是一個22歲的孩子。他4歲死爸爸,16歲死阿媽,他在繼父的家中得不到照顧,吸毒成為邊青。之後他即使改過自新,卻因為感情問題跳樓死亡。」

聶揚聲一再嘆氣:「只要是無親無故,我們就會幫忙。」個案由青年機構轉介給他們。

最貧窮的個案,是一個露宿者。

「他本來是做生意的,可惜因生意失敗,加上有賭錢習慣致妻離子散。我們最後把他安排去安老院,他還問我攞錢去賭馬!」林桂霞沒好氣笑道。「他有領取綜援的,每月有筆款項本是用來交安老院的租金,但他經常欠租,把錢都拿去賭了!」

另一個男人,同樣嗜賭,「有次他贏了錢,跑去以前打工的酒樓,一個人叫了整圍酒席,可他根本吃不完這麼多食物!吃完後又是去瞓街!」聶揚聲無奈地道:「這種人,有錢一下子就花光!」

但不是每個求助人都是窮光蛋。「有個富人某天來我們的辦事處,一下子就捐了20萬元。他要求殮葬過程不要有任何儀式,連子女披麻戴孝都不准!因他的子女不肯聽他的意見,他才想把身後事交給我們做。他那時是癌症末期,一年後去世。我們最後按照他的遺願處理。他的親人也有來守夜、上山……」

也有長者死後,把遺產繼承人寫上「榕光社」3個字。「這類遺囑的金額,有高達數十萬元。也有人把人壽保險的受益人寫榕光社。」

但聶揚聲強調榕光社不因受助人捐錢才提供服務,「我們的義工守則列明,不能跟受助人講錢。」

他說把遺產捐給榕光社的人,有些甚至不是會員,「我們根本唔識佢,突然有律師打來叫我們接收遺產!」他交抱雙手指:「又有個婆婆喜歡儲碎銀,她死後把碎銀捐給榕光社,有千多元。」

首次認屍感覺

問聶揚聲認屍時有沒有壓力?

他坦言:「頭一次幫陌生人認屍,就遇到發黑的屍體,真是有點兒那個。臭味一定有,卻也不是想像中那麼差。」

目前已簽下授權書委託死後服務的會員當中,有八成是女士。這些婆婆不少曾為媽姐,為主人貢獻大半輩子,臨老卻孤苦無依。

香港有不少年長男士,經常與年齡小一大截的內地女子結婚,這些男士是否已有人照顧,而毋須動用他們的服務呢?

原來正好相反,他如此說:「其實我們有10多個個案都是這樣。不過,這些長者都話太太不理會自己,攞了身份證就走佬。有一個阿伯更跟我們講,他太太不肯跟他同床。兩人年紀相差約30年,他70多歲,太太則只有40多歲。」

他指普遍男性長者比較保守,不會輕易向別人求助,這是他們入會數字偏低的原因。

至於聶揚聲,他已婚,有3個子女。

「太太較我小兩三年。誰更長命,就由誰去負責對方的身後事。」百無禁忌的他,語調依舊輕鬆。

 

 

聶揚聲小檔案

年齡:75歲

職業:經營學校午餐盒生意

身份:榕光社主席

 

 

撰文:譚淑美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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