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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8日

林艷虹 訪談錄

九十年代狂野教授周華山 蝸居無油鹽糖但有鬆弛熊

「58歲大男人,床邊擺隻鬆弛熊?」記者看到周華山的電視專訪,疑團頓生。

2009年日本山下英子因處女作《斷捨離》一書爆紅,周華山比她更早盡棄身外物。200呎蝸居,廳房合一,有獨立廚廁,家具只有一床一枱一椅一電腦、沙發加櫃子,從不開冷氣,不買多餘物品,令鬆弛熊格外吸睛。

他哈哈兩聲,翻箱倒櫃,找出咸豐年代型仔相、密密麻麻寫滿字的日記,最感觸的是看到一幅自己攬着女友跟大老虎的合照,揚言:「我溝女無數,她是最愛的女子。」不過床邊鬆弛熊是另一女友送的。

 

為何保留鬆弛熊?謎底解開,是愛的憑證。「不是斷捨不了,而是自己選擇,有感情值得珍惜。」眼前的九十年代傳奇教授,曾經紙醉金迷。26歲當大學教授,30歲擁有100萬元,風流倜儻,深受女學生崇拜,為人囂張,貪名利權色,愛出入高級酒店,衣着花花綠綠,經常影沙龍靚仔相,活躍於社會運動,出書衝擊傳統向時代控訴,又研究性別和同志議題,辦公室貼滿裸男照,一度被誤傳為同性戀者。

「諗番當年的自己好難頂!」1999年大情聖變深山野人,隻身勇闖雲南摩梭女兒國,於極度貧瘠偏遠山區研究母系社會文化,才發覺生活可以如此簡單,找到真正快樂泉源。「一個行李箱,一件外套、兩件上衣、一對鞋就離開香港,住在3000米高原,天氣乾燥,個多月才沖一次涼。我要求住在無水無電山區,非常享受,適應無難度。」

母系社會沒人為情自殺

入女兒國前他在昆明住了一個月學摩梭話,認識一位文革時代從摩梭村落出來的中年女子,請教對方的摩梭名字時,她這樣答:「你就叫我阿媽,我也是你的阿媽。」周華山大為震驚,但也入鄉隨俗。「因為在母系社會,眾生為母,對女性超級尊重,在街上遇到任何年長女性,我都稱『阿媽』,她們好開心。」

他住的房子是四合院式設計,最大娛樂是與村民傾偈。「講吓隻雞走咗、隻豬搵唔番、斬柴時扭親、BB昨晚濕疹等,閒話家常,很開心。我提及香港很多人自殺、有精神病,他們好震驚,說不可能!」

後來他拜訪偏遠山區彝族,因上落山一次需要8小時,山上全民失業和文盲,窮到一世人只着一兩件衣服。「見到10幾歲女生衣服破爛,幾乎看見胸部,嚇一大跳,但她很自然。更震撼是另一個婦人,初見外人上山,興奮熱情地清洗水杯,斟水給我,由於長期於泥濘工作,雙手污黑,我接過充滿泥濘的水杯,再看看居住環境,三塊木板當成床,唯一家當是一袋粟米和番薯,第一次明白家徒四壁,強忍眼淚,一口喝盡泥水。」

他於是萌生籌辦教育基金概念,在香港籌款,拍攝紀錄片《三個摩梭女子的故事》將籌得款項於當地建學校,進行教育培訓,居住了5年。最大感受是摩梭人很尊重每個人的主體,不會把別人視為「我的XX」。「他們幾睇唔起漢人,覺得很自私,經常嗌交、離婚、爭家產,一夫一妻制將對方視為唯一期望,兩個人捱得辛苦,憂柴憂米。相反,摩梭大家族輕鬆少爭執,一家有二十幾三十人永遠撐你,很有安全感。『我』意識薄弱,we instead of me,大家一起養孩子、老人。」

摩梭女兒國也有男人,人口比例跟香港差不多,卻有不一樣風俗文化,沒有父親、丈夫概念,家庭形態是女人當家,人們終生與母親同住,實行「走婚制」,不受婚姻契約約束,沒有人為情自殺。

「如果男人喜歡一個女子,晚上偷偷爬到她家,發生關係,天光前男人要回到母親家。當女子懷孕,嬰兒由女子家族撫養,她的哥哥或弟弟以舅舅身份照顧其子女。生父角色不重要,也許一年見一次,新年送件新衫,他同樣以舅舅身份,照顧自己姐姐妹妹的子女。」

因此摩梭女子不會將愛情看成生命中的重大事,愛情不過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沒有處女概念,亦不會歧視未婚女性,懷孕代表母親家族增添人口,有娘家支持,養孩子不成問題。很多香港男人聽到「走婚」想入非非,周華山指摩梭人絕對沒有縱慾過度的淫邪想法,只過着自給自足生活。「我們大男人主義,以為自己有着數,但當地文化無蝕底兩字,全是你情我願。」

摩梭女孩留下心跳回憶

居住5年,曾有幾個女子主動要求周華山走婚,因他重視研究,有道德守則,自覺不能濫用學術身份溝女,故拒絕了。惟獨一次動真情:「她是昆明長大的摩梭人,22歲又年輕貌美。當時一班朋友吃飯,我即席演唱摩梭歌,令她刮目相看,飯後她走過來遞我一張字條,上面有她的電話,說了句『有空找我』便轉身瀟灑離開。」此舉令他神魂顛倒,一生難忘。

其後他離開山區做研究,住在縣旅舍,出師有名致電佳人。對方大方應約,第一次約會她就帶他去跳舞。兩人去到舞廳跳舞,忘掉時空,忽然全場關燈,漆黑一片,周華山心花怒放,伸手攬她,怎料被推開,只得扮若無其事繼續跳舞,突然又熄了燈,他再攬竟再被推開,他打算離開,豈料她又約周華山翌日早上見面。

翌日二人上山頂談心,很自然便一起了。「我住山區,大家兩個月見一次。她從無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即使有了親密關係,亦不問有無掛住佢。不過她在當地有權勢,爸爸已安排指定男子兩年後結婚。」他感恩對方留下這份心跳回憶,很自然率性,沒有矯揉造作,不追問過去,不像有些香港女孩愛發脾氣,因男友失蹤冷落、訊息已讀不回而發出奪命追魂call,又因雞毛蒜皮小事大發牢騷,將自己的快樂和情緒寄諸他人身上。

在山區完成紀錄片和學術著作,周華山收到媽媽末期肝癌消息,馬上回港,從天上人間重回石屎森林。去銀行打簿見有100萬元,開心了一兩分鐘,但發現開心感覺如鏡花水月。

「曾經以為自己好成功,反思人生,不是真正快樂。」後來周華山遇上一個出家人,跟他修行,2005年起開始寫日記,感受內心徹底快樂。他又聽師父說話觀賞死亡,工作枱上擺放了近年剝的一隻隻牙齒,感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死亡。「真正快樂是內在,如果建基於外在名利權色、一層樓、男女朋友,終會失去。」

無欲無求生活極度簡單

眼見今日香港很多事業有成的人極不快樂,他感慨:「所重視的法治、自由已失去,以言入罪,白色恐怖,香港人共同經歷集體創傷,藍絲黃絲無一幸免。」

他當全職義工9年,現時忙於搞非牟利團體自在社推廣心靈健康,心無旁騖,沒有娛樂應酬,加上媽媽離世前買了層樓給他,沒供樓壓力,每月2000元已夠用:「街市收檔前20元可買一大袋菜,工作和居住地點都在灣仔,極少出街。」他吃得簡單,廚房只有電飯煲,無油鹽糖和任何醬料,他豪邁地說:「你搵到一滴油,我賠100萬元畀你!」記者當然輸,他按個人體質研究出廿穀米,包括杞子、烏豆、針菜、陳皮等食材,浸半小時後放落飯煲,最後放菜煮熟。廁所沒有門,得半塊布遮掩,家中熱水爐壞了亦不修理,怕凍但沖凍水涼,他說身體會調節,現在不怕凍,更強健,許多年無感冒。

周華山是記者遇過最特別的訪問對象,只用WhatsApp聯絡,他說已多年不接聽電話,因沒有鈴聲可耳根清靜,需要時他用固網電話致電給人。他堅持不用英文名,外國人稱呼他Chow。如今富貴名利如浮雲,一如好友周兆祥贈他的兩句:「甘做隻豬,儍有儍福」。

撰文:林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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