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日
馬勒當拿猝死,普世讚揚歌頌之聲。他的前隊友華丹奴(Jorge Valdano)說:「馬勒當拿身為足球員,是沒有缺點的。其為人,卻是個受害者。」華丹奴未免太寬容了。說馬勒當拿集醜惡和崇高於一身,應該比較貼近真實。正因如此,他比告魯夫、比利或美斯更激動人心。
在古希臘人的世界裏,沒有儒家式聖賢。無論神祇、英雄或人類,既崇高(sublime)亦醜惡,如錢幣的兩面,不可分割。由孔、孟開始,中國儒家對人類醜惡的一面,不知是認識不足,還是不願多講,僅認為人可以誠意正心,去盡卑鄙醜惡而成聖成賢。
荷馬兩部史詩:《伊利亞德》中的英雄是勇武的軍人名將,容或有性格缺點,都是品德高尚的悲劇人物。《奧德賽》的主角奧德修斯,卻是機智、狡猾、精明、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馬基維里式喜劇英雄。西方文化及歷史裏,由貝多芬、華格納到俾斯麥、邱吉爾,都是奧德修斯型人物。
容忍腐敗
馬勒當拿亦不例外。他一頭黑髮,是意大利裔的阿根廷「黑人」(negra),有別於一頭金髮的亞里安裔同胞。阿根廷在二十世紀初曾有過一段輝煌的日子,是世界第七大經濟體。在今天便是G7的一員。之後經濟衰落,繁榮不再,在馬勒當拿出生的時代,淪落為貧窮、貪污、腐化的第三世界一員。阿根廷作家、詩人Jorge Luis Borges嘗言:「(阿根廷)政府及企業家不僅容忍腐敗(corruption),還崇拜腐敗。」優秀的球員也要賄賂教練及領隊才有出場比賽的機會,否則便坐冷板凳,長作後備。
馬勒當拿在這樣的環境長大。他一家十口住在鐵皮屋,沒水沒電,坐落赤貧的紅番區,他加入少年隊時,隊醫只注意到他因營養不良而瘦弱。除了偷搶劫騙外,左鄰右里根本沒有其他謀生技能。少年馬勒當拿有什麼「角色模範」呢?他眼看英國及歐洲來的殖民孩子穿貼身的球衣、球鞋,在綠草如茵的球場踢皮球,他則衣衫襤褸、穿破鞋,踢土製「足球」,他心裏想着什麼呢?他會不會想到:只有5呎5吋高的他,怎樣才能擊倒身高近6呎,比他重數十磅,金髮碧眼的球員呢?除了天賦的盤扭本領,除了靠狡猾和茅招外,還有什麼呢?難怪馬勒當拿曾說:「足球就是欺騙的遊戲。我騙對方走左,待他向左移動後,我就走右。」
他還記得,父母告訴他在貝隆(Peron)及貝隆夫人Evita當政時,窮人有過不飢不寒的歲月。再遠一點,祖父母時代的阿根廷曾是「大國」。可是,在1982年,阿根廷奪回「自古以來」是其領土的福克蘭群島時,英國海軍遠渡8000哩將阿根廷打到抬不起頭來,重霸福島,令阿根廷人感到無比屈辱。馬勒當拿會不會覺得,無論用什麼手段,他也要在世人面前重現阿根廷的光輝,令卑躬屈膝的同胞再感到自豪?
上帝之手
1986年世界盃,機會來了。阿根廷對英格蘭的比賽,是足球史上少數「聖像式」(iconic)比賽之一。上半場0比0,下半場一記高球踢到英格蘭禁區,英門將施路頓(Shilton)出迎,矮仔馬勒當拿跳盡也頂不到皮球。電光石火間,馬勒當拿用手拍球入網,這個「上帝之手」入球,至今,施路頓仍罵他沒有體育精神,當年的中堅畢查(Butcher)仍說「不能原諒他」。馬勒當拿卻說,對英格蘭攻入兩球,他依然較喜歡這一球。至今,「崇拜腐敗」的阿根廷人仍然欣賞那一球,多過世人稱為「世紀入球」的第二球。無他,這是報應英國人,為福島之敗「報國仇、雪國恥」也!
彷彿為了平反聲譽,向英國人及世人顯示他有能力「技術擊倒」英格蘭。5分鐘後,馬勒當拿扭過5名英格蘭球員,騙倒施路頓,射球入網,整個過程只有10.8秒,馬勒當拿跑了44步,觸球12次。兩個入球彰顯了,無論狡猾抑或真本領,馬勒當拿都高英格蘭人一籌。是以阿根廷人不能明白,英格蘭人為何依然不斷抱怨,而不輸得口服心服?
有興趣更深認識馬勒當拿的讀者,可讀他的自傳El Diego,有英譯本;以及看網飛的紀錄片Maradona in Mexico共七集。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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