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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4日

羅啟鋭 無覓處

《今夜你寂寞嗎?》

但以理決定離開家鄉曼菲斯,往紐約念書的晚上,母親替他執拾行李時,跟自己關係一向不好的父親走進來,塞了一疊錢給他,輕聲說句小心,然後便踏出微亮着孤燈的陽台,拿起殘舊的結他,彈着一首靡靡低沉的怨歌。

是的,那首靡靡低沉的《今夜你寂寞嗎?》。

但以理聽得莫名的傷感,不單因為即將遠行,更因為母親終於告訴了他,一向沉默寡言、難於親近的父親,每周離開曼菲斯,到外地公幹的真相。

對於日漸老去的父親來說,每一次公幹,都是一次醜陋、悲傷,甚至自我憎恨的死亡之旅,只因他每星期四的傍晚,便得乘夜出發,到一個不同城鎮的監獄,待到翌日清晨,太陽初起時,執行一次死刑。

官方殺人的薪酬,並沒有想像中豐厚,但總比在家鄉當一個星期的調酒師好。家中需要這筆錢,雖然在宗教味濃的美國南方,死刑一直是個爭議的命題,死刑執行者的工作,更是無人接受。再說,在這些小鎮,最陌生的居民,都互相有點印象,都好像認識,沒有人願意在家鄉裏,負責處決自己的子姪、朋友、鄰居,甚至親人。

於是,半保密地,各州政府都會外聘一些人來執行死刑,以陌生的異鄉客,殺素未謀面的原鄉人,彷彿如此一來,可以減輕大家良心上的罪疚。

然而,以殺人為職業,即使授命於法律, 終究並不光彩,父親也一直把這工作隱瞞,唯獨妻子一人知道,父親衰老的心中,只望兒子好好讀書,早日帶家人離開貧瘠的曼菲斯。

「這難道是一個天殺的父親過分的要求嗎?」但以理又想起父親的說話了。

這份埋藏多年的罪咎,一直夢魘般蠶食着父親,也一直養活着家人。但無論如何,也許只是心理作用,每次父親踏進這些監獄,都會隱隱感到一種不受歡迎的感覺。

在這些忽然靜默下來的監獄各處,廚子專注地準備着死囚的最後晚餐,神父會坐立不安地呢喃禱告,沒有人理會父親,但好幾次,當他將長槍托上右邊肩膊,貼着面頰──他那特別瘦削深陷的右邊面頰──掂量槍支時,他都知道,連女接待員也在敵意地偷看着自己……

小城哀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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