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5日
前文提要:退休警官元珪向孫兒佛狸憶述五十年前一宗奇案——教會輔導中心劉導師報稱:女生珠珠半夜來投靠,說要離家出走與男友小歐結合,小歐趕到,卻在房中誤會珠珠已尋死,遂服毒身亡,珠珠醒來,竟跟隨殉情。負責偵查的元珪即時想起《羅密歐與茱麗葉》。五十年後佛狸聽着,無心一語道破玄機……
拾
案發第二天,收到報告,元珪豁然開朗:
.女死者體內有安眠藥,與她手袋內藥瓶的相同,但僅在食道,完全未消化。
.女死者致命傷是水果刀插入心臟,即時死亡。
.女死者有新近性行為痕跡。
.男死者死於農藥中毒,似為自行吞服。
.奇在,男死者竟然沒性行為痕跡!
元珪搖晃食指,自言自語:「圓規神探返回原點,明明這麼簡單,竟兜了大圈。」大聲道:「帶劉導師到口供房!」並叫一名小弟負責記錄。
經歷一晝夜被捉心理不聞不問,劉導師惶恐不安心力交瘁。元珪見戰略成功,決意單刀直入:「珠珠投奔你家,透露食安眠藥扮自殺嚇家人,你因此動了迷姦念頭!是不是?」
劉導師瞠目結舌。
元珪喝道:「但一個少女思前想後,最終豈敢孤男寡女之下服食安眠藥?你半夜摸進她房,以為她睡熟,卻事與願違,形跡敗露,索性由迷姦變強姦。」
劉導師連連搖手。
元珪冷冷道:「我們在珠珠體內採集到男性體液,正好與沒收你褲頭帶上沾有的體液符合。」
劉導師顫聲道:「我……沒想過她會醒。」
元珪暗抽一口涼氣,冒險成功了,其實褲頭帶哪檢到體液?與珠珠發生性行為的男人既非小歐,當然最大可能是劉導師,但基於人權,較難要他驗體液。六十年代未嘗憑科學鑑證入罪(首例是紙盒藏屍案在1974年裁定),劉導師似乎對此一知半解,元珪遂放膽一試,讓他自行招供。
元珪瞟小弟一眼,這種套問方式自要「小心」記錄。
元珪判斷劉導師一知半解,有根據的,正如他續問:「於是你就殺害珠珠?再把安眠藥灌入屍體口中?」一個以為這樣做可以偽裝生前吃過藥的兇手,反映他毫不懂鑑證原理。
承認了強姦罪,劉導師愈發自暴自棄:「她聽到小歐在外邊叫門,說要告訴小歐,我才不得不滅口……」
元珪道:「因為你沒料到珠珠之前還偷偷致電小歐,無交通工具,小歐徒步清晨趕到。你急急殺害珠珠,扮作自刺身亡,開門,向小歐說珠珠殉情。小歐在電話聽珠珠提過尋短,本就攜帶農藥來準備,傷心欲絕,在你勸誘之下,毅然仰藥陪死。事情鬧得這麼大,你知道不報警不行,布置成兩人反鎖在房內你再撬開,製造救援不及的假象,其實是你對小歐毒發見死不救。鄰居早已因吵聲打了999,你便順勢向警察說一番《殉情記》的鬼話,意圖混淆視聽。是不是?」
劉導師俯首泣道:「我本來真想做撮合他們的神父……」
元珪惘然若失。
拾壹
劉導師供出職業資料後,順藤摸瓜,脈絡才清晰。
他任職的是教會輔導輕度智障的機構,類似庇護工場。學員小歐和珠珠兩小無猜,雙方家長反對相戀,出於怕生出下一代也會智障的迷信。亦之所以,劉導師敢於謊稱小歐會誤以昏睡為死亡。
元珪浮現珠珠娟好又純潔的臉。珠珠兼患睡眠障礙症,雖然稍具戒心,但慘遭強姦甚至殺害都不作激烈反抗,天真枉死。
小歐家果然務農,所以輕易取得農藥。他是一心殉情,更天真。
劉導師常常招待學員返家玩,又曾經出錢帶學員進戲院觀賞近期上映的西片《殉情記》(Romeo & Juliet)。死者頭腦簡單,半推半就模仿電影情節,便不為奇。
元珪苦笑自己何嘗不十足影癡?
劉導師出身富裕,繼承遺產獨居洋房,工作不問酬勞,熱心慷慨。衣冠禽獸,同事聞訊均大感驚詫。
劉導師可能結交異性困難,或者單戀珠珠不能自拔,看他執拗地非要完成所謂的詭計不可,實際不堪一擊,元珪覺得,精神有問題的,還包括他。
拾貳
2020年,安老院花園。
年近九十的元珪感慨萬千:「我讀書時不明白,怎麼羅密歐和茱麗葉一死,兩家世仇反而化解呢?後來我明白了,死者家屬後悔莫及,尤其珠珠父母,始終不願意接受女兒被強姦的事實,央求我聯絡小歐父母,安排冥婚。」
「冥婚?」佛狸驚道。
元珪嘆道:「還邀請我做證婚,我不忍推辭,一樣擺酒設宴,親家雙方哭着互祝『大喜大喜』。小歐和珠珠成婚,方可合葬,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勝卻人間無數。」
「爺爺。」佛狸忽道:「莎士比亞可能也被騙。」
「什麼意思?」
佛狸道:「我是作家特別留意,《羅密歐與茱麗葉》採用全知觀點去寫,但站在推理角度,墓室發現雙屍的一幕,羅密歐和茱麗葉都死了,死無對證,純粹勞倫斯神父片面之詞告訴兵丁和官府,豈可盡信?
「假如勞倫斯神父垂涎於茱麗葉美色,不難便將計就計,做出像劉導師的行為和布局──姦殺茱麗葉,再哄騙羅密歐殉情,天衣無縫。中世紀沒科學鑑證,簡直完美犯罪。
「爺爺,你不只偵破1968年的『殉情記模擬殺人事件』,還足以攞英國文學研究博士呢。」
元珪先是張大口,接着啞然失笑。
笑聲中,殘陽如血,晚來風急,佛狸推着爺爺輪椅歸去。
(本篇完)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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