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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31日

占飛 忽然文化

無畏無懼 視死如歸

復活節與盂蘭節,總禁不住令人想起死亡。英國十六世紀哲學家培根(Francis Bacon)說得好:「人之怕死,猶孩童之怕黑。」也許因為怕死,故而自古以來,中外都有兩個截然不同的看法:其一認為人死如燈滅。另一認為人死後仍會有另一種方式的存在,即基督宗教所謂的「靈魂不滅」。

西方基督宗教包括羅馬天主教、新教、東正教乃至猶太教及伊斯蘭,都相信人死後靈魂要接受上主審判。基督宗教成為國教後,人人出生便受洗,教徒相信:只要信仰堅定,遵守誡命,行善去惡,死亡並不可怕,反而是進入永恒喜樂之門。反之,異教徒或背教者才會害怕死亡,因他們死後要下地獄。幸好上主寬大,異教徒只要臨終入教,背教者回心轉意,仍可得救贖。

臨終前信教

西方歷史上有不少臨終信教(deathbed conversion)的記載。羅馬帝國皇帝尤利安二世(Julian the Apostate)出生就領洗,中年卻背棄天主教,故綽號背教者。歷史記載他臨死前說:「噢!加利利人(指耶穌),你征服了我。」此後,幾乎每個背教的名人或異教徒,都傳出他們臨終信教的流言,言之鑿鑿,彷彿真有其事,其實,十之八九是教徒製造的假新聞。

十八至十九世紀名作家湯馬斯.潘恩(Thomas Paine),生前反對基督宗教。死後,《紐約觀察家報》繪影繪聲地說他臨終「哮叫和驚恐」,暗示潘恩懺悔。後遭見證潘恩死亡的朋友指是假新聞,《紐約觀察家報》最終刊登啟事澄清並無此事。達爾文死後,亦流傳他臨死懺悔發表演化論,直至達爾文女兒再三澄清,傳聞才止息。

十八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如伏爾泰等認為宗教是迷信、反理性及文明的絆腳石。教廷是社會腐敗、道德墮落的淵藪。在英國,保守派如約翰遜(Samuel Johnson)和波士維(James Boswell)、伯克(Edmund Burke)等維護宗教,反宗教會導致道德淪亡。他們堅信,不信教者(Infidel)不可能不怕死,且不少臨終信教。

同代的蘇格蘭哲學家大衞休謨(David Hume)是懷疑論者,反對宗教,堅信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仍可做個堂堂正正的人,遭抨擊為大逆不道,格拉斯哥大學因而拒絕聘任他。1751年,休謨在愛丁堡只謀得圖書館管理員一職,薪金之少,幾乎等於沒薪酬。他只能靠著書立說為生。

休謨為人正直,泱泱大度,識之者無一不承認他是個謙謙君子。休謨的知己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原富論》的作者)聲稱:為了維護休謨,他受到的辱罵,10倍於他在《原富論》中對英國商業制度的批評。

1776年夏天,65歲的休謨患末期大腸癌。波士維即在7月7日遠赴蘇格蘭見休謨。他旨不在探病,而是看看休謨會否改變初心,臨終信教。根據波士維所述,休謨不單沒有因自己將死而不安,依然堅持「所有宗教的道德戒條都是壞的」。雖然休謨認識不少教徒都是好人,但當他知道某君是教徒時,休謨就會視對方為流氓(rascal)。休謨對波士維如此不假辭色,因他憎厭英國人,曾大罵英國人淪落至「最深的愚笨、基督信仰和無知」。波士維後來兩度要求探望休謨,均遭拒絕。

去世前心境

休謨在8月25日逝世。11月9日,亞當史密斯去信為休謨出版自傳《我的一生》(My Own Life)的編輯,詳述休謨去世前的心境(註)。此信可跟柏拉圖在Phaedo中寫蘇格拉底之死互相輝映,教凡夫俗子明白何謂「視死如歸」。

據史密複述休謨的醫生證言,休謨至死都泰然自若,無憂無懼,照常讀書、校對自傳、跟朋友談天、打牌……許多朋友甚至不相信休謨患上絕症。休謨從不主動談他的病情。朋友問起,他會淡淡然、帶點幽默感的道來:「每晚我上床睡覺時,感覺自己比早上起床時更虛弱。早上起床時,又感覺比昨晚睡覺時更虛弱……由是,我知道,我定將不久人世矣!」

休謨臨終前讀的書,是公元二世紀羅馬帝國諷刺作家琉善(Lucian)的《亡魂對話錄》(Dialogues of the Dead)。此書有中譯本,周作人在六十年代翻譯了琉善所有《對話錄》。

休謨最精采的遺言是:「如果我有敵人,我已如他們所願的盡可能死得快。對我的知交,我已如他們所願的死得愉快。」

註:《休謨之死》(The Death Of David Humehttp://civilizationis.com/smartboard/shop/smitha/humedead.htm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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