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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9日

余家強 小說港

圓規探案:1968殉情記(三)

前文提要:退休警官元珪向孫兒憶述數十年前奇案──教會劉導師報稱:女生珠珠半夜來投靠他家,說要離家出走與男友小歐結合,小歐隨後趕到,卻在房中疑似誤會珠珠已尋死,遂服毒身亡,珠珠醒來,竟亦殉情。元珪從電影和《羅密歐與茱麗葉》劇本對照,如出一轍。孫兒佛狸卻指出,連原著也犯駁……

「安眠藥怎會令人假死得幾可亂真?要麼食過量真死了,要麼只不過睡着,昏迷也有呼吸嘛。」1968年的元珪像遙接幾十年後孫兒的對話,自言自語,在崗位氣得丟下名著小書,心道:「莎士比亞也離譜,致命毒藥豈可能在街頭隨便買到?而且年僅十六歲、缺乏社會經驗的羅密歐竟然一眼看穿小販有貨,又自圓其說賣毒藥本要判死刑,根本狗屁不通!

「太多巧合,反會削弱悲劇藝術性。《馬克白》、《王子復仇記》、《奧賽羅》、《李爾王》,難怪《羅密歐與茱麗葉》不在四大悲劇之列,世人經常弄錯,因為世人愛通俗。」

這番文學見解當然不能向同僚說,這裏可是警署。元珪一直想轉職政治部。

不過,小歐服毒很快獲解答。開會時,下屬報告:「男死者右手握着一種農藥的小瓶,握得很緊,上面只有他的指紋,相信由他帶來,直接吞服後抽搐至死,不似遭人用力強灌。」

元珪記得在現場曾意圖扳開小歐的拳頭,沒成功,又恐破壞搜證,原來裏面便是。六十年代香港農業仍普遍,烈性農藥不難獲取,甚至小歐家正好務農也說不定。

下屬續道:「客房門的確有上閂、撬開的痕跡……」

元珪打斷道:「不過,亦不排除劉導師事後破壞、製造男死者反瑣在內自殺的假象,是不是?」

另一下屬道:「劉導師依然報稱身體不適,未能錄口供。」

啪!元珪重擊會議桌面,焦躁了,霍然站起身,逕自前往拘留室。

設在警署的拘留室,俗稱「臭格」,嫌疑犯吃飯和大小便都要在此,阻在鐵欄受監視,有夠臭的。

一直沒要求找律師,眼前劉導師尚算穿戴整齊,渾不像窮兇極惡之徒。褲頭帶因為提防他用來上吊,沒收了,可能這緣故,棉褲似乎隨時鬆脫。劉導師努力正襟危坐,維持尊嚴,國字臉上卻難掩倦容,被扣押至今已經大半天,身體不適大概並非虛言。

六十年代執法者針對嫌疑犯的權益,不作強行逼供算客氣了,除非傷患得很嚴重明顯,否則不會送往醫院。

元珪對劉導師客氣,除因為他報稱擔任教會輔導員(待查核),殖民地對宗教團體尊重,更因為暫時證據顯示,至少小歐是自殺的,很大機會一雙年輕男女果然殉情,可憐蟲劉導師便猶如原著裏羅密歐的朋友勞倫斯神父,無辜捲入命案。勞倫斯神父下場如何,結局無交代,不得而知;在現實社會,闖下這種亂子,起碼飯碗不保吧,更直接是,居住單位變成凶宅,夠麻煩的。

凝望着,元珪有點同情劉導師,卻力保客觀。

眼神接觸,劉導師有氣無力喃喃道:「珠珠,小歐,他們是好孩子……」

元珪已非十餘年前初出茅廬在城寨自作聰明的新丁(見本欄〈沒齒難忘〉),經驗告知——無法判斷劉導師眼神,只深深感受到他的悲哀,殺人犯也可以悲哀的!元珪暗嘆口氣,決定與劉導師鬥智,不先自揭底牌,默默離開,沉思:「搜證和驗屍結果陸續出爐,還怕你不吐實?」今天先行解散手足下班休息,明天定奪。

2020年,安老院花園。

元珪之孫元佛狸改變習慣,愛用手機上網查資料。他雖然雜學繁多,對西洋文學畢竟不熟,索性下載《羅密歐與茱麗葉》全文細閱,對爺爺提及的電影《殉情記》女主角,搜尋舊照風采,更令人神為之奪。

五十年前案件,不到他去破,何況志在陪爺爺解悶,討老人家開心。佛狸不着邊際地東拉西扯:「勞倫斯神父身為神職人員不務正業,鑽研假死之藥供信徒逃婚私奔,毋寧像中世紀煉金術士。

「傳遞不到訊息給羅密歐的理由也諷刺,勞倫斯神父委託同事約翰神父送信,約翰因為當地瘟疫無法進城,豈不似最近香港郵政服務受阻?

「還有還有,我這念頭很侷促,卻很實際——茱麗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有可能單獨對着一個男人面前吞下假死之藥、自願任由他擺布自己的嬌軀嗎?原著說喪禮、墓室都由勞倫斯神父安排,墓室又與世隔絕,那可不是屍體,是活色生香啊!即使明知對方乃神職人員,即使應該相信對方為了幫助自己和愛郎,換轉任何美少女都會猶豫吧,秀色可餐,防人之心不可無,誰不首先聯想起非禮甚至迷姦?到時,羅密歐未趕及來與茱麗葉遠走高飛雙宿雙棲,勞倫斯神父已佔便宜,哈哈。」

佛狸愈說愈興奮。疫情稍緩,草地上其他院友耆英和看護都氣氛輕鬆。

「你這小子可比爺爺多壞主意,我改天告訴給護生(佛狸未婚妻)知道。」爺爺元珪開懷大笑,忽變正色道:「如果我像你一早想到,原該更快破案的。」

「咦?」

(待續)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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