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6日
前文提要:小宗等人逐項詮釋《金瓶梅》二創《水滸傳》微妙之處:武大郎本已有個女兒、對通姦素來隻眼開隻眼閉、獅子樓殺錯人、西門慶死於馬上風、武松獲赦歸來接潘金蓮回家……佛狸卻指出書中隱藏敍述性詭計,實際是孤女迎兒殺害潘金蓮。
廿貳
小宗問:「你指迎兒在飲食落毒?怎可能?她不怕一併誤傷叔叔武松嗎?」
佛狸道:「飯菜一起吃,較困難。放酒中甚至預先塗在潘金蓮酒杯裏,就容易。武大郎死於砒霜,女兒拿來報復潘金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砒霜含藥用價值,古時藥店有存貨的,但會謹慎發售。別忘記,西門慶生意包括賣藥材,當初便由他提供砒霜給潘金蓮毒殺親夫。拖油瓶迎兒寄人籬下,出入藥店,多年來逐少偷偷儲夠份量,並不出奇。當然,其他毒藥也可能,我認識不深,但砒霜溶於酒水,最方便。」
心心道:「對,佛狸拜入生物系榮休教授門下(見〈佛系推理:怪婆婆〉),所言有根有據啊。」
「總之,四人吃喝了一會,潘金蓮毒發……」佛狸角色扮演道:「我王婆本就渾身不自在,一見狀當然想逃。」說時作勢起跑。
小宗順着佛狸思路揣測道:「我武松一心以為化解仇怨,突見潘金蓮中毒,猜到是姪女下手──即使無暇細思,眼前總要首先收伏王婆!」
心心道:「我潘金蓮當場斃命嗎?」
佛狸道:「未即刻死亡,相信不能走脫了。迎兒既然發難,便不會像書中欠交代動作,大概正壓制住潘金蓮。」
小宗踏前一步道:「我武松無退路,抓緊王婆……」
「這才解釋到他如何同時對付兩個女人。」佛狸顫抖道:「武都頭習慣兵刃不離身,在家中隨手拿到,怕老身叫聲驚動鄰里,一刀送老身落黃泉,哎唷。」
心心道:「王婆沒中毒嗎?何以見得?」
佛狸恢復正經道:「從死法上。」
小宗連忙翻書道:「就是『武松聽見她叫,向前一刀,也割下頭來』。這句嗎?」
佛狸點頭道:「比潘金蓮簡單得多。」
「咦?」
「姜維之死啟發我(見〈佛系推理:斗膽〉),開劏破腹,另有理由。」佛狸道:「武松在掩護姪女。」
廿叁
佛狸續道:「最明顯香爐灰塞口,這是《水滸傳》所無的,其實,潘金蓮或者已身亡,或者活宰,武松那刻心裏還有沒有嫂嫂,都返不轉頭了,唯有消滅證據。
「古代驗屍究竟多高明?從之前西門慶要買通仵作何九可見,中毒是驗得出的。用毒的話,官府會覺得迎兒嫌疑很大。但口腔塞滿灰,五臟六腑被搗個稀巴爛,嚴重虐屍,令人倒盡胃口,以衙門因循作風,誰還會仔細檢查?何況之後武松失蹤,具備殺人前科,擺明畏罪潛逃。手段之兇殘亦難相信乃女子所為,曾否中毒已經不重要,直接通緝武松。迎兒逍遙法外。」
心心道:「武松為了迎兒?」
佛狸點頭道:「否則你以為武松是肢解狂魔嗎?《金瓶梅》的武松遠較《水滸傳》軟弱,他渴望平淡,但姪女的苦心孤詣喚醒他責無旁貸,先誅王婆,繼而頂包。再犯謀殺,被捕判死無疑,他要逃亡,帶着姪女不方便,亦毁了她一生,所以布置妥當,讓她繼續正常過活更好。
「迎兒最後說:『叔叔,我害怕。』是她全書唯一對白。武松答:『孩兒,我顧不得你了。』間不容髮,仔細咀嚼,意味無窮。《金瓶梅》武松事事窩囊,結局卻閃爍人性光輝,犧牲自己,果然逼上梁山。」
廿肆
小宗猶不忘抱懷疑精神問:「我們怎能一時說某些句子真確、一時說某些句子偽裝?選擇性判斷啊。」
佛狸道:「合乎內部規律的——武松跑掉,現場『案情』由接辦的官差推理和供詞重組出來,迎兒依吩咐或自行決定,報稱兩死者招認當年罪行,作者笑笑生也算如實記錄呀。笑笑生想法可能是,武松既拚死維護迎兒,他亦要幫忙保守秘密,只留下線索給有心人自行領會。笑笑生笑笑生,筆名本身就玩世不恭、耍頑皮。」
心心道:「的確,笑笑生為什麼要大費筆墨二創『武松殺嫂』故事?除了借題發揮大灑鹽花,還暗藏密碼,性質都是遊戲文章,貫徹始終。
「說到名字密碼,迎兒迎兒,迎接兒子,顯然父母重男輕女,可惜她沒帶引下一胎弟弟。迎兒招夫婿是設局,但女大當婚,她最後能迎來屬於自己的兒子嗎?經歷重重變故,還要隱瞞罪行,恐怕嫁不出了。她下半生怎樣渡過?」
談了大半天,小宗絞盡腦汁,不服氣,問佛狸:「你即興想通的嗎?」
佛狸笑道:「一半一半吧。我年紀大你們一輪,又任職三流小說家,偶爾抄襲一下《金瓶梅》,很早留意這問題。今天經你一提起,我邊聊邊想通的。」
小宗蹲低身。佛狸像看穿他心事道:「救死不如救生,武松其實並非為報兄仇。你也學迎兒好好活下去吧。」
小宗哥哥橫死,佛狸找出仇家,小宗卻未能親手雪恨(見〈佛系推理:祖兄之死)。情況雖不盡相同,耿耿於懷。
佛狸道:「我累了,要回家餵貓。」
望着宛如高僧飄然遠去的瘦長背影, 心心心生仰慕,喃喃對男友小宗道:「手足情這麼重要嗎?如果我像潘金蓮愛上伴侶的兄弟,你會殺我嗎?」
小宗躺在草地瞌上眼,不知有沒有聽見……(本篇完)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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