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9日
早前本欄談了些唐詩,網友Y.T Chan問我傑作如何公認出來。陳兄哲人,並非問我何謂好詩的陳腔濫調(我亦不及中文科老師懂答),而是古代文盲率高、資訊不發達,大師們地位憑什麼奠定呢?那就未必關文學事,可能關市場學事。
兩月前,因應疫情,筆者引錄唐朝崔顥寫武漢的《黃鶴樓》,且由此說下去。據載,李白很佩服,發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之嘆。李白同樣登上武漢黃鶴樓,本就要詩興大發,但眼看崔顥珠玉在前,便不好意思效顰了。
李白不好意思,自有人老實不客氣。到李白逝世,詩仙之墓也成了題詩勝地,才子們爭相留下墨跡,終於有位梅之煥嘲諷:「采石江邊一堆土,李白之名高千古。來來往往一首詩,魯班門前弄大斧。」當然,他這首也寫在人家地方的。
口耳相傳
可見,風景名勝,盡變文人爭雄鬥勝場所,謂之「題壁」。蘇東坡名篇《題西林壁》(「不識廬山真面目」出處)亦是題壁──豈非很似連儂牆?在出版印刷業未完善的古代,憑着遊客途經駐足,高下立見,正如現今逆權運動張貼文宣,佳作自然會被口耳相傳或抄錄。所以,回到唐宋做詩人,首先要四處旅行,勤力塗鴉,增加留名機會,閉門造車寫到天花龍鳳都無用。
不過,既然連儂牆,即涉及管理員問題了。你有你題壁,管理員有管理員鏟走,否則哪容得下不斷新作加入?可能基於汰弱留強,也可能基於其他理由,管理員(例如黃鶴樓的店小二)未必識分詩的好壞的,便靠字體印象分。蘇東坡書法出名北宋四大家之一,仍自言試過「壞壁無由見舊題」(語出《和子由澠池懷舊》),選擇性擦掉毋須理由。向管理員打好關係甚或收買,確保有得留低,才是成名捷徑。
及時行樂
還包含政治因素。南宋太學生俞國寶在首都杭州西湖一間酒家題了闋《風入松》,其詞曰:
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花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壚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裏鞦韆。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厭髻雲偏。畫船載取春歸去,餘情寄,湖水湖煙。明日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
以詞論詞,主旨及時行樂而已,沒啥高明,卻因為符合南宋偏安國策吧,大受皇帝宋高宗讚賞,巡幸時御筆把「明日重攜殘酒」改成「明日重扶殘醉」,蓋嫌攜帶殘酒太窮酸氣云云。酒家自把這首題壁珍而重保存,不敢鏟走了。宋高宗和俞國寶君臣貪圖安逸,不思進取,落得千古罵名。罵歸罵,壞新聞好過無新聞,歷來的宋詞選本,《風入松》幾乎必入圍。
識字不如識人,搞文學不如搞市場學,是我對陳兄的第一項答案。
(待續)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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