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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30日

占飛 忽然文化

雅典瘟疫的啟示

瘟疫,古今中外皆有之。現代人科學知識進步,知道瘟疫源自細菌和病毒。古人不知瘟疫何來,當是天災,一如地震、海嘯、火山爆發等等,或視為天譴,或視為神的懲罰(染病而死者,或是多行不義的報應),或是受宿命的擺布。

英文plague一字,源自希臘文loimos,意思是「疾病」。拉丁文分開plaga和pestis(即英文的pestilence),兩者均可解作瘟疫,前者較嚴重,後者較輕微,可用以指傳染病。

古希臘人大多認為瘟疫是奧林匹克山諸神降禍。在荷馬筆下,太陽神阿波羅既治疫也降疫。在《伊利亞德》(Iliad)中, 阿波羅便曾降瘟疫於討伐特洛伊(Troy)的希臘軍,死傷枕藉。在猶太人的《舊約》中,瘟疫來自人類違背耶和華(上帝)的誡律,罪惡滿盈卻不知悔改,上帝遂降災疫懲罰萬民。到中世紀,羅馬天主教成國教後,解釋瘟疫的起因不再是天譴或宿命,而是神罰。萬民除了懺悔和祈禱外,別無他法。

歸咎神譴或天譴

第一個以較「科學」的態度講述瘟疫的是修昔底德(Thucydides)。他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中,花了7至8頁篇幅詳述在430 BCE夏天發生於雅典的瘟疫。此場瘟疫歷時3至4年,在429及427 BCE冬分別蹂躪雅典,估算殺死了當時雅典三分一以上人口。

雅典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不敵斯巴達,不單是因為墮入「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更可能是此場瘟疫。修昔底德指,雅典總指揮戰爭的大將伯利克里(Pericles),不是死於敵手,卻亡於瘟疫(註)。

更淒涼的是,伯利克里起初病情輕微,眼看着身體逐漸衰弱,意志崩潰,一代英雄備受折磨。他逝世後,接任的將領都是庸碌、懦弱、無能之輩,加上經濟受瘟疫嚴重打擊、人心惶惶,雅典焉能不敗?戰爭失敗後,雅典即走下坡。這顆希臘之珠從此光芒盡斂。

說修昔底德以較「科學」態度描述瘟疫,是因為他駁斥當時雅典人將瘟疫歸咎神譴或天譴,並慨嘆時人求神祈福為迷信,於事無補。起初,雅典人以為是斯巴達人在城外水中下毒,引起瘟疫。後來,城內邦民紛紛中招,連斯巴達軍得知瘟疫肆虐後也不敢進攻,寧願圍城,便知瘟疫不是人為。

修昔底德無法解釋瘟疫的成因,只推測瘟疫源自非洲埃塞俄比亞,經埃及傳入雅典。修昔底德聲稱,他只能鉅細無遺的描述瘟疫的病徵,希望瘟疫重來時,可以憑此知識知所趨避。據他所述,患者起初發燒至40℃、頭痛、雙眼發紅(紅眼症)、 喉痛、口臭,接着喉嚨流血、全身生疹、打噴嚏、失聲,再嚴重的會不斷咳嗽、嘔吐、身上長出膿皰兼潰瘍,及至極度口渴(有些病人甚至跳入井中喝水而溺斃)、失眠、腹瀉時,已回天乏術。病人通常7至8天便死。生存下來的都可能有後遺症,如身體部分癱瘓、失憶、弱視乃至雙目失明。凡染病而復元的,以後都免疫。

修昔底德描寫得如此詳盡,皆因他自己曾染上瘟疫,幸而不死。究竟此瘟疫是何疫?至今仍眾說紛紜,各家推測的病原體多達30種,仍未有定論。

核心價值幾盡失

瘟疫殺人如麻及重創雅典軍,尚不是最嚴重的。更嚴重的是令雅典人心虛怯,「道德淪亡」。修昔底德列舉了:1.為怕受感染,許多人離開雅典,往鄉間避疫。生還者不敢埋葬死者,任由屍體留在家中或在荒郊野外。整個雅典城瀰漫惡臭,觸目是病人、死屍,恍如人間地獄。2.瘟疫無法可治,不少邦民反正都是一死,目無法紀,修昔底德云:「以前躲在暗角幹的,如今光天化日幹起來。」3.起初邦民還會求神祈福,後來發現這完全沒用。上智下愚、善惡美醜、富貧長幼,在瘟疫面前,毫無差別。唯一決定生死的只是宿命(moira)。

雅典人素來以理性、知識、開放自豪,如今備受宿命折磨擺布,焉能不感到虛無?昔日的核心價值受瘟疫打擊,幾已蕩然無存。這才是修昔底德最痛心處。

如今全球受新冠病毒打擊,會有什麼後遺症呢?各國會不會步雅典的後塵?

註:修昔底德沒有在書中明言伯利克里死於瘟疫,是羅馬史家Plutarch在Life of Pericles中說的。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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