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7日
師傅提供的「宿舍」,原是牛頭角下邨第十一座十樓一個單位,二百來呎的空間置有一張碌架床、一個小型雪櫃,以及一張頗大的木製工作枱;所謂工作枱,堆疊幾近天花的全是電視機,通往廁所的通道,兩旁同樣放滿電視機,型號不同,大小不一,整個房間大概塞滿九十多部。
這些電視機其實早已死亡,師傅是以一個十分相宜的價錢整批購入,目的不是救活它們,而是覷準它們的「器官」——當有客人的電視機病了,必須替換零件,例如真空管、變壓器,甚至整個電視屏幕報銷,這時候,師傅便會變為「器官移植」的醫生,從這堆電視屍骸中擷取合適的零件,為病機延續生命。
每晚收工,我與師傅便會回到這個電視機停屍間休息。不過,這晚有點特別,只因我要向師傅宣告一個決定,一個早已醞釀十多天的決定。
雖然房燈已關上半個小時,堆起的電視機像一面黑壓壓的高牆,但我還是先要肯定躺在下格床的師傅還未入睡。
「師傅……」
「什麼事?」
「工作至今個月底……我打算不做了!」
「……」
師傅沒發一言,我與他,這刻比房內那九十多具屍體更加沉默。我明白,一個學師仔的去留,對「通用電器行」來說不會有太大影響,只是事出突然,一時間他也不知如何反應。
辭職念頭的萌生,是由一次又一次挫敗感累積而成的——所謂挫敗感,當中不也是夾雜自卑的元素嗎?
每次協助師傅師兄安裝天線,全沒問題,師傅有時還派我一人外出應付;可是對於各種電子零件的了解,我這個只有小六程度的學師仔卻是完全沒法掌握。
有時,師傅說要找出某顆電阻或電容時,只會說出它們的單位值是多少,然後要我從一堆零件分辨出來。
我知道那是一種訓練,我也以僅有的小六算術能力計算電阻色環上的Ω值;師兄甚至送我一張精美的彩色卡紙,說只要好好背誦每種顏色代表的數字,便可計算每顆電阻的Ω值。
這樣,彩色卡紙上的「黑、棕、紅、橙、 黃、綠、藍、紫、灰、白、金、銀、無色」,便成為我日背夜誦的《學師仔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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