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0日
武漢本是個好地方,號稱唐詩第一的七律云: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作者崔顥把黃鶴樓、漢陽、鸚鵡洲等地名都寫進去。第一在哪呢?我怎懂?只知格律詩忌「重犯」,而此首故意把「黃鶴」連續三句出現,藝高人膽大,引得李白模仿:
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是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自視極高
詩意相近,鳳凰則僅重複2.5次,據說筆力不勝了。崔顥(704 - 754)何許人?總之知名度不可能比得上李白,這裏卻例外,李白飾演配角,慨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與世人以為青蓮居士自視極高的形象相反,李白還曾說:「恨不攜謝朓驚人句,一問青天耳。」王漁洋稱他「一生低首謝宣城」,就是指謝朓(464 - 499)。
很奇怪吧。絕代詩仙,偶像的偶像,如此冷門。
恐不僅是太白謙虛之辭。
拿他老友杜甫的口供,杜甫常常讚李白,有次竟然讚:「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不勞引經據典,反正陰鏗(511- 563)愈加名不經傳。明朝《永樂大典》評曰:「鏗詩至少,又淺易無他奇。」杜甫刻薄啊,說李白寫出佳句時,才比較似南朝某位小詩人。但杜甫實不刻薄,他又說過:「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順藤摸瓜,意即李白無敵,陰鏗更無敵。
怎可能?
跟紅頂白
基於崇古主義(Antiquarianism),崔顥、謝朓和陰鏗都是先輩,中國文學傳統設定,祖師爺爺必有不傳之秘,所以,李白和杜甫明明已經超越前人,卻不自知、不敢認。
另方面,我們覺得李杜厲害,出於後世習慣使然,根本誰講得準?文首我說不懂詩,某程度乃實情。吾師鄧仕樑教授曾在黑板抄錄兩首詩,指一首是李白作品,一首是早幾屆學生交的功課,叫同學討論,同學便把李白的捧上天,把功課批評得一文不值。鄧老師忽然說:「哎,搞錯了,兩首的作者掉轉才對。」課堂頓變鴉雀無聲。妙啊,一個玩笑驚醒,溫提我們別要跟紅頂白、訴諸名牌效應。
厚古薄今和先入為主,非單文學,世道人生何嘗不如此?得失寸心知,卻有時,連自己也沒信心。
武漢忽成談虎色變。其實古往今來, 會背誦《黃鶴樓》全詩的人少,會引用「去如黃鶴」作成語的人多。黑色幽默,永遠比詩情畫意有市場。民散樓空,還發雅興麼?
圖片:網上圖片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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