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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1日

余家強 小說港

佛系推理:斗膽(二)

前文提要:10年前,佛狸為替患病要切除膽囊的爺爺元珪排憂解悶,拿他熟悉的《三國演義》人物「大膽姜維」之死作歷史推理,談得興味盎然……

護士離開後,爺爺急不及待說:「書上說姜維『膽大如斗』,很可能屬於膽結石導致發炎!我過來人最清楚,照X光,醫生告訴我,由原來雞蛋般大,發脹至拳頭般大。」

佛狸點頭笑道:「所以爺爺你不必介意,『膽量』與勇氣無關,大膽是病,反而切除才好。」

爺爺邊翻《三國演義》邊道:「這裏寫姜維『忽然一陣心疼』,後面又寫『不幸心疼轉加』,於是突圍不成,自刎而死。姜維約60歲了,患病不出奇。古代人搞不清五臟六腑,誤作心痛,從體內發出,根源難以分辨,連我起初也以為胃痛,殊不知膽痛。那種苦楚的確足夠令蓋世英雄戰鬥力大減。

「不過,魏兵總不會是見姜維痛苦,幫忙動手術吧……」他本身倒剛剛動完手術,元氣大傷,亢奮一輪,漸漸眼皮沉重。

佛狸扶爺爺躺下,蓋上被子,叮嚀道:「天黑了,你先睡睡,我明天再來。」

爺爺指着那堆古籍說:「書別帶走。」

任職蒙面作家,佛狸回到住處連夜趕稿,如常很忙很忙。

翌晨,爺爺精神恢復不少,劈頭即問:「《三國演義》我小時候讀過,但我昨晚翻閱你留下的《三國志.姜維傳》插上書籤處,寫:『魏將士憤發,殺會及維,維妻子皆伏誅。』會應該指魏軍統帥鍾會。然則姜維是被殺而非自刎?」

佛狸卸下背囊,心想爺爺真性急,同時慶幸他渾忘病痛。

「《三國演義》有故意貶低曹魏、歌頌蜀漢的傾向,姜維作為蜀漢最後柱石,兵敗身亡是事實,自刎卻至少保持豪傑形象。」佛狸解釋道:「《三國志》作者陳壽年輕時做過蜀漢小官,後來出仕晉朝,晉朝江山承襲自曹魏,所以《三國志》奉曹魏為正統,姜維形同逆賊,被殺、妻子皆伏誅才正常。」

爺爺道:「哪邊可信?」

佛狸道:「各有偏頗。《三國志》位居正史,陳壽又生於三國時代,理應較可信。《三國演義》著作於明清,去古已遠,何況也許為了美化姜維。

「被圍攻,寡不敵眾,最後致命一劍屬自殺抑或被殺分別不大。問題始終在,士兵為什麼要把遺體開膛破腹呢?」佛狸像循循善誘學生思考。

爺爺道:「我記得,大概是姜維詐降,離間魏軍自相殘殺,不幸失敗,慘遭報復。」

元珪退休警察,念書有限,歷史知識至此難能可貴。佛狸讚道:「對,事情涉及上述那位鍾會。簡單來說,三國鼎立進入後期,魏強蜀弱已無法逆轉,魏國權臣司馬昭派名將鍾會和鄧艾兵分兩路攻蜀,姜維力阻着鍾會人馬,鄧艾軍隊卻抄小路突襲成都,後主劉禪束手就擒,蜀漢遂亡。姜維毅然向鍾會投降,鍾會大喜,與姜維『出則同轝,坐則同席』,意即起居飲食都在一起 ── 這樣親密所為何事?姜維猜中鍾會有奪取天下之心,便教唆鍾會向司馬昭打鄧艾小報告,收捕了鄧艾,繼而勸鍾會誅除旗下拒絕謀反的將士,使魏軍消耗實力,而且鍾會答應給姜維五萬兵平定四川境內,他便有望渾水摸魚,光復蜀漢。」

爺爺道:「真是一場冒險行動,難怪成語說『大膽姜伯約』(姜維字伯約)。」

餐點送來,佛狸替爺爺倒粥,緩緩道:「司馬懿曾經感慨諸葛亮:『食少事繁,其能久乎?』姜維繼承諸葛亮遺志,還要大玩無間道,壓力沉重得生膽石啊。可惜機關洩露,被囚禁的魏軍將士發動兵變,反擊鍾會和姜維致死。」

元珪聽罷,長嘆一聲。

吃粥片刻,爺爺元珪又道:「劏肚果然出於報仇。」

佛狸搖頭道:「事情沒如此簡單。『魏兵爭欲報讎』僅《三國演義》講法,《三國志》寫『魏將士憤發』。憤發什麼呢?收捕鄧艾的是監軍衛瓘,起初被鍾會指使去殺將士的也是衛瓘,正因為誤信衛瓘,鍾會才功虧一簣。」從群書中翻開《晉書.衛瓘傳》,續道:「《三國演義》卻淡化衛瓘的角色,着力描寫鍾會命姜維領武士往殺眾魏將,姜維忽然心疼昏倒,錯失時機,終於事敗,明顯為突出姜維悲劇英雄地位,戲劇感愈加濃厚,倍令讀者握腕。

「姜維究竟施行離間計到怎樣程度?正史裏語焉不詳。歸根結柢,敵人可恨,叛徒更可恨,所以《三國志.鍾會傳》寫:『眾既格斬維,爭赴殺會。』魏兵爭欲報仇的對象應是鍾會而非姜維,卻沒見解剖鍾會。」頓一頓道:「或者有,但劏開無發現類似姜維『大膽』奇異,就不特別記載。說來說去,解剖並非常見發洩方式,當時比較流行五馬分屍、剁成肉泥……」

「量血壓!」昨天那護士重臨,恰巧再次耳聞萬不該在醫院提及的詞彙,索性習慣成自然,照常工作。

元珪手臂微微抬高遷就戴上測計儀器,眼尾沒瞧瞧護士,只顧問孫兒:「正史有答案嗎?」

「正史沒有,我有。」佛狸激勵道:「爺爺,發揮你的神探本色,一定能破解的。」

(待續)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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