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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1日

柴人 本色

人體的奧秘

4年前的一件事,你或許不記得。那一年11月,先後有市民報稱在中西區不同地方見到有人危站大廈天台,疑似跳樓——那些被誤以為準備輕生的「人」,其實只是一個個雕像,是英國藝術家Antony Gormley發表於2007年的31具人體雕像、名為Event Horizon的作品,曾在紐約、倫敦、里約熱內盧等地展出。

當真相揭曉後,有人認為即使藝術創作也應有道德底線,引起公眾恐慌實屬不該;有人則認為,無傷大雅。

Gormley自然不是純粹想跟公眾開玩笑,他更加不是Banksy,不是存心測試、挑戰公眾看見這些人體雕像的反應。這些人體雕像,是Gormley用來思考人體與世界的關係。

世界,無疑是一個偌大的空間,而我們每一個人的存在,其實都佔據着當中的空間。不佔空間的人是什麼?我們根本不能想像。這是一個哲學課題,就 像德國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所說,人類感知世上任何事物時,其實都先於經驗地帶有「空間」這個範疇。換言之,我們不能理解一張不佔據空間的枱究竟是什麼,而同樣地,我們亦不能理解一具不佔據空間的人體是什麼,而人體,其實正是人類得以在世上存活、進行各種感知活動的重要憑藉。若失去了(佔據着空間的)人體,人究竟是什麼?以什麼狀態存在?沒有人解答到。

Gormley對人體與空間這組關係很感興趣,只是他沒有選擇成為哲學家,反而透過藝術、嚴格來說是雕塑,去思考箇中關係。

身體最神秘

1950年出生的Gormley,自小成長於一個嚴厲的天主教家庭,據他說,他的全名Antony Mark David Gormley是有含意的——「AMDG」,正 是拉丁文Ad maiorem Dei gloriam的縮寫,意思是「愈顯主榮」。

Gormley不喜歡這麼一個不自由的成長環境,也不喜歡天主教,1971至1974年,為了解佛教,他旅居印度;旅居期間,他發現印度人在極度擠迫的火車車廂,會以各種方式將身體扭曲,務求適應周遭空間,他如實目睹人體與外界存在着一種不可分割的互動關係;對人本身來說,身體固然是一個先天限制,但人亦可以因應情況,自由地擺動身體……

最初以繪畫作為主要創作的Gormley,開始把興趣轉到雕塑,用雕塑去呈現人體,而且是他本人的身體。Gormley日後大部分作品的人體,其實都是用他自己的身體造模。曾有論者指出這種做法太傲慢太自我中心, Gormley卻認為,自出生第一天開始便伴隨自己、佔據外在空間的這副身體, 才是最神秘的,至少他不能像觀察其他人體般,以一個「他者」的身份,觀看佔據着空間的「自己」。

人體與空間

Gormley的雕塑作品以人體為主, 但他不只把人體視為一個獨立事物——他不是羅丹,不是要透過雕塑展示人體的完美,反而視人體是一個空間。他在2003至2008年創作的Feeling Material系列,就用上連綿不斷、找不着起點與終點的鋼線,蹺成一個個人體,那些構成人體的線,似實還虛,驟看像用筆在紙上不斷塗畫成的人體素描;亦似虛還實,雕塑的確佔據、構成了一個特定空間。而繞在人體外圍的線圈,營造出一種動態,恍如將只可「感覺」的心理能量視覺化地呈現出來。

Gormley的雕塑,需要觀者繞着作品看,會有更深的觸動。2009年作品Another Singularity,Gormley在一個房間裏,設置了結構極複雜的繩網,而繩網中心,正是一具擁有多層面向的龐大人體,人體被延展成一個巨大空間,而當你置身這個空間,就恍如直觀着人體的複雜內在,並不期然感嘆生命的奧秘。

人以人體這種形式,存在於世界, 而存在是必須佔用世界的空間。人與世界,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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