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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6日

吳雄 訪談錄

中大教育心理學系教授鍾民祥
親自接觸各地難民研究心理創傷

2001年當Nokia推出8310時,電視廣告播放挪威組合D'Sound的歌曲Talking Talk,希望人們能透過手機好好傾談;18年過後,手機升級為智能手機,其功能表面在對話,實質卻在扼殺溝通,人與人之間築起路障,甚至導致心理創傷。

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心理學系教授鍾民祥(Man),研究敍利亞難民心理創傷多年,2015年在中大工作並申請中大知識轉移項目基金(KPF),為滯留香港的國際難民和庇護人士設計心理健康培訓材料,助他們重拾身心健康。

Man說話夾雜着英文「Yeah……」,偶爾想不出恰當的中文字,記者還以為他是ABC。在香港讀完中學赴加拿大讀大學,之後負笈英國讀心理學博士,連工作一共待了整整20年;2010至2015年在阿聯酋的大學教書,開始研究敍利亞難民的心理創傷,然後回流香港繼續這方面的研究(詳見另稿)。

大概習慣了講英文,廣東話不太流利,但Man卻是大角咀長大的香港人,之所以走上心理學之路,與一場大雨有關。「一個下雨的晚上,我走在騎樓下懶得收遮,一個大肚腩男人說:『點解仲開遮啊?』我心想:又無滴濕你,口裏卻說:『唔可以開遮咩?』」

很多人會避開那位怪大叔,Man卻跟他聊了起來,內容全是對方的故事和問題。「我突然覺得很有趣,一切就由點解唔收遮那句話開始。我明白頭一句往往不是心裏話,簡單一句可以演變成深奧的東西。」於是,他迷上了心理學,那年他才十四五歲。

曾經在阿聯酋教書

英倫歲月陽光太珍貴,往往一起床就是橫風橫雨,Man卻是很陽光的人。9年前為認識伊斯蘭文化,轉到阿聯酋一家大學任教,那裏猛烈的陽光讓他叉足了維他命D。上周三訪問在沙田進行,仍然是陽光明媚的秋日,他出現在記者眼前時,是位精神抖擻的漢子。

記者和他聊到很多他的中東奇遇,包括跟他讀PhD的伊拉克男孩,講述家鄉的戰爭和遭遇。當然還有在阿聯酋的大學研究敍利亞難民的回憶,他搖頭慨嘆:「敍利亞難民的心理創傷,就像國內的戰爭一樣複雜,因為最初小小的學生抗議,演變成敍利亞與ISIS的大混戰……」

如何斷定有心理創傷?Man解釋說:「比如無端端坐在cafe裏,腦海卻會想起一些恐怖經歷,令他們記起在敍利亞時家人被殺的情景,或者睡覺會發噩夢,工作的時候精神不能集中,以及享受不了生活。最終有的人選擇吸毒、喝酒去逃避。」還有另一種逃避心理學則叫解離(dissociation)。

逃避有很多種方法,記者想起社交網站有精神科醫生提出「正面思考」者往往更易患抑鬱症,聽完Man的分享更加明白,「Dissociation太多,心中很多情緒問題沒有解決,積累下來更影響情緒,如果要幫到他們,一定要去處理這些畫面和情景。」Man認真地說。

一些慘痛經歷的畫面縈繞不去,會令人對人生失去希望,甚至自責,覺得是自己一手造成,更會避開一些慘痛的現場,比如遭轟炸的市場等。心理學上有很多治療方法,比如CBT(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認知行為治療),令他們明白還有很多原因造成,慢慢糾正思想。

 

創傷後遺症有跡象

如何處理這些痛苦的畫面呢?Man介紹了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EMDR,快速眼動療法),「讓他們想一個畫面,然後拿根棍子在他們眼前晃動,可以減低畫面的强度,壓力也會減少。畫面跟記憶有關,當你想起畫面,但同一時間關注其他東西,會影響記憶的pathway。」

記者和很多香港人的情緒近月也頗受新聞畫面和網絡上看到的片段困擾,這也屬於創傷後遺症之一。Man理解地說:「Victim分primary victim和secondary victim,前者包括車禍受害者,後者則是目擊者。」有趣的是,不同的人對某些畫面會有不同反應,而「這些internal feeling跟個人經歷有關」。

這令記者想起身邊或網上很多摩擦,比如一方批評另一方「激進」,一方又會反過來批評對方「冷血」。Man要我想像他手中拿着棉花,再問我的感受,「你覺得不就是棉花嗎?非常輕。但有的人拿不住這塊棉花,一看到會手震、流汗,甚至要避開。」

記者恍然大悟:「這大概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一些看似輕如鴻毛的事情,在別人眼中可能是重如泰山,反之亦然。

Man點頭說:「如果你知道看YouTube令自己不快,這一種self awareness很重要,因為你明白自己的反應,但接下來要想想如何處理,若處理不了要找心理輔導員。」他慨嘆香港人就算沒有這場社會運動,生活壓力也已經夠大,可想而知心理受到多大困擾。

痛苦產生正面思想

面對困擾總比逃避好,如果刻意避開悲觀和憂愁,其實是一種illusion。Man舉例說:「小時候我聽過一個故事,一個賊佬入屋偷竊,樓上主人家的鬧鐘響起,賊人卻捂住耳朵當沒有聽見。有心理學家覺得不面對悲觀情緒,或者可以樂觀面對,但這對將來並沒有好處。」

最近心理學家還有另一個看法,叫做正向心理學(Positive Psychology),意思是在痛苦情況裏,會有一些正面的東西出來。比如,一些敍利亞難民反而因那些痛苦,變成更加堅强的人,「很多人都說我不要留在土耳其難民營,一定要回家鄉重建國家。」Man笑一笑說。

面對不同程度的心理創傷,最忌諱坐困愁城,失去正常的社會功能。「比如有人害怕去市場,生怕再次遇上空襲。那你要多帶他去市場,以restore他的social functioning,社會功能愈高,mental disorder就會愈低,所謂disorder,正正是平時的order被打亂。」

因此,我們每一個人要盡量如常生活,該約朋友看電影的照買飛,該約波友打波的如常租場。「如果發現漸漸與朋友少來往,尤其與家人關係開始疏離,比如影響到家庭生活等,就要十分留意這些轉變,它們都是一些訊息,正如當感到疲倦和頭痛,都是生病的徵兆。」

敍利亞人增自豪感

凡事都有利有弊,一些人生逆境和創傷,也不盡然都是負面的。Man提到很多敍利亞人民族自豪感大增,就令記者想起敍利亞國家足球隊,他們即使在國家陷入戰亂之中,仍然在國際比賽中擊敗中國國家隊,而中國隊球員的條件和待遇是冠絕亞洲的。

他舉另一個更加常見的例子,「一些心臟病病人,在得病之後反而懂得反思人生,每天不該總是營營役役為賺錢,連自己的家人都沒有時間陪伴,到底活着是為了什麼呢?於是,他們不再365日都拚命賺錢,反而花更多時間在家庭上,這都是一個positive experience。」由此可見,面對問題、自我反思,才是解決心理創傷的正道。

香港社會近月一片愁雲慘霧,如何面對不快畫面和新聞?不同性格的人有不同反應,最重要是思考背後的原因,才能正確面對情緒的變化,就像跟自己的心靈對話。而在人與人之間,也不要以頭幾句的氣話,斷定對方就是「激進」或「冷血」,這只會製造更多負面情緒。

然而,又有多少人懂得對話的真諦?也許他們該拿出智能手機,在YouTube搜尋Talking Talk: Talkin' talk is not just talk. Being there is half the talk. If you wanna know yourself, you gotta do the talkin' talk......

 

鍾民祥小檔案

職銜: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心理學系教授

學歷:英國雪菲爾大學心理學博士

主要研究課題:心理創傷

 


撰文: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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