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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13日

吳雄 訪談錄

「輪椅上的天使」蘇金妹 每天上街兜售生命美好故事

香港人不愧是獅子山下的兒女,全城瀰漫着催淚煙,橡膠子彈、真子彈橫飛,大家照樣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有「輪椅上的天使」之稱的蘇金妹,照樣在港九新界街頭賣她的書──《活出生命的美好——蘇金妹的傳奇人生》。

蘇金妹和香港人一樣使人敬佩,大家都願意以生命影響生命, 甚至不惜奉獻自己的人生。世上竟有如此偉大的城市和人民?難怪全世界都對香港刮目相看……

訪問蘇金妹的時間是11月8日下午1點半。1點的時候記者在九龍塘又一城為科大學生周梓樂去世默哀,之後在旁邊的公園與蘇金妹見面。她是非常陽光的女士,坐在輪椅上就像風火輪,不愧是香港第一代殘疾運動員。

她1952年生於中山,是靠海食海的水上人,奈何戰後生活困苦,糧票加漁獲都難以填飽肚皮,於是五六歲那年,全家10多人分兩艘船逃離內地。她是大女兒,上有哥哥下有弟妹,既是父親出海的好助手,也是母親料理家務的好幫手。

童年過得艱苦,而且充滿恐懼感。「我家的船最先靠在大埔,那裏很多海盜出沒,於是父親連夜找到沙頭角一小島,就此定居下來。每每捉魚都看到死屍,當時很多人偷渡溺死,我們都非常害怕!」更害怕的事還在後頭──六七暴動。

蘇金妹一家住在船上,市區的「土製菠蘿」離得很遠,卻因一次意外而抱憾終生。「一天不用出海,我和弟弟在岸邊玩捉迷藏,不小心從碼頭掉下,撞破頭傷了腰。」在沒有麻醉藥的情況下,醫生為她縫了好幾針,她哭得死去活來。

頭部的傷口拆了線,腰卻突然痛起來,以為擦跌打酒就可以,結果在六七暴動爆發之時,忽然間不能走路。15歲正是最活潑的時候,好動的蘇金妹卻再也不能動,失去好幫手的爸爸終日以淚洗面,每次去醫院探望都哭着離去。

「我爸爸很慘,不識字,又暈車,還不認得路,要哥哥從沙頭角帶到伊利沙伯醫院。他連夜出海捉魚,一早就過來醫院看我,一次晚了不曉得如何回家,又在醫院哭了起來,最後護士長可憐他,讓他睡男病床,翌日派車送他回家。」

香港社會黑暗年代

那年代香港社會很黑暗,在醫院裏沒有給紅包,連水也喝不上一口,倔強的蘇金妹既沒錢又執着,自然吃的飯菜都是涼的,「每次旁邊病人有家人來探訪,傳來菜香,我都難受極了,往往蓋上被子偷偷哭,所有人都走了才喝一口水。」

家人探望的次數漸漸少了,蘇金妹心情鬱悶至想了結生命,物理治療師鄭姑娘跟她「講耶穌」才改變了人生觀。「我的執着是耶穌哥哥栽培的,我做的東西,他全部都做過。鄭姑娘當年講完耶穌,我連從來不吃的菜都吃清光。」

另一個影響她一生的人是Uncle John,那年她21歲。「我不想繼續住在醫院,英籍士兵Uncle John給我3個選擇:第一做他的養女;第二跟他在兵房工作;第三介紹我去可愛忠實之家做義工,對方提供膳食和住宿。」

習慣自力更生的蘇金妹選了最艱苦的義工,每月領取180元傷殘津貼,日常工作是照顧兒童,後來去了電子厰、電鍍廠工作,也不忘做義工幫人,當時社會無障礙設施不足,她每次都要坐的士上班下班,結果一個月下來所剩無幾。

現今快70歲的蘇金妹一邊謀生一邊繼續做義工,「我幫別人,就好像在幫自己一樣。我看到他們一個人住在醫院,我就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經歷。所以,我經常煲湯、煮東西給他們吃。八九十年代,義工沒有今天流行,我已經在做。」

個人遭遇改變別人

1993年,蘇金妹獲得全港傑出青年婦女義工獎,榮譽對她而言實在不陌生,她1974年就代表香港參加在紐西蘭舉行的英聯邦傷殘人士運動會,當時還獲得一面銀牌。標槍、籃球等運動,對自小挑水、捕魚的蘇金妹而言,實在小兒科。

蘇金妹的人生故事十分感人,最不可思議的是兩年前還出版了著作《活出生命的美好──蘇金妹的傳奇人生》,她根本不識字。

「這本書是我口述的,找別人寫下我與別人的艱難經歷。」每篇文章後半部還加上她的回應。

她的遭遇改變很多人,「比如一個叫Apple的女士,她本來有4個子女,小的一個多月,大的7歲,老公在外面有情人。一天女方來電要上來吃飯,結果一開門一瓶鏹水照頭淋,她一隻眼睛失明,甚至要鋸腿。」蘇金妹嘆口氣說。

「她提出兩樣要求,一是離婚,二是要自殺。我兩樣都不容許,我說要把兒女養大,不然他們怨你一輩子。結果,4個子女現在都大學畢業,大女兒也結了婚,羨煞旁人。」蘇金妹感動地說。很多人把自己的故事寫進去,希望活在不幸的人,看過會堅強活下去。

很多政府部門都知道蘇金妹,「一回我要求政府把樓梯鋪成平路,結果政府部門說不行,一定要我找則師畫則。我說你不會做,我教你,他們堅持要找則師!枉他們每個月領那個高人工,面是人家給,架是自己丟的!」

直接給特首提意見

蘇金妹如今還是無障礙委員會的成員,「是勞福局找我的,我說我既不識字,年紀又大,他們說只要我進來就行。結果,我做了兩年後又續了兩年。」記者稱讚她如此懂得體恤民情,要是由她來做特首會是香港之幸。

「我也給特首很多意見,我幫很多人爭取,就直接打過去特首辦。我想在特首手上的file有一幢樓高吧!哈哈!我就是如此默默耕耘,讓別人尋找到我。」她賣書不靠書店,因不想給上架費,靠自己每天在街頭兜售。

記者聽到馬上掏100元買了一本,問她每天的日常活動。「我住大坑東,一早起床就出外賣書,尤其感謝藝術扶苗慈善基金會,我只是他們的義工大使,但他們有任何活動,都邀請我去參加,讓我可以賣更多書。」

說起街頭賣書,記者有點替蘇金妹擔心,生怕催淚彈從天而降,對坐輪椅的她實在危險。「現在港鐵都沒有電梯了!尖沙咀站一路到太子站。」不少電梯在社會運動中暫停使用,苦了蘇金妹和像她一樣坐輪椅出入的人。

蘇金妹的自傳透過與100人的對話展現奮鬥故事,獲得2017年香港出版雙年獎的出版獎。談到年輕的示威者,記者認為他們和蘇金妹有共通點,都在不計回報地奉獻自己,所圖的不是一己之利。

欲把故事推向世界

蘇金妹的著作還出了英文版,近年開始用智能手機的她,更計劃推出電子版,希望把「100+」人的心路歷程推廣到全世界,受益團體都是慈善機構。

記者突發奇想,蘇金妹和示威者都在街上,不知道她們有沒有機會互相訪問,或了解一下彼此的想法?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蘇金妹和朋友們的故事和人生,很適合處於人生低谷的人閱讀,更值得年輕人細細品讀;但同時,年輕人是社會未來的主人翁,他們的想法老一代又了解多少呢?如果這本書得到年輕人的青睞,蘇金妹的書大概要重印幾萬本。

她在自序中是這樣開頭的:「痛苦的日子過一天猶如一年……」今天香港人何嘗不是度日如年?到底特區政府能如何帶領香港走出陰霾?也許,特首應找蘇金妹好好談談,盡快還香港人一片安樂淨土。

 

蘇金妹小檔案

籍貫:中山

年齡:69歲

主要獎項:全港十大青年婦女義工獎、第3屆香港十大再生勇士獎

 

 

撰文 : 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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